江南夏日的风都带着一股潮湿之气,轿行至栀子林便停了下来,栀子花开得正盛,清新的花香扑面而来,仿佛一缕驱走疲惫与懒散的明媚阳光,在水雾中闪烁着光芒,偶尔的几声鸟鸣便随着李陈两家小姐密密麻麻的话语,一并滑入这绵密的静谧之中,更添了分活泼之色。

“小姐?小姐?”谢景文从告别安小伯爷的那一刻起就一直蹙眉思虑着什么。如今和李家陈家的两位小姐一道游玩赏景也是心不在焉的。

谢景文微笑道:“两位姐姐,咱们也走了许久了,我身子有些乏了,不如……”

“打道回府”的提议还没说出口,就被两人打断:“前方有个茶楼,我瞧着倒是热闹得紧,不如妹妹咱们去那里歇脚吧。”

实在拗不过两人的热情相邀,谢景文只好随她们去。却没想到这一去让本来无趣的出游平添了些乐趣。

三人选了一处景致极好的二楼雅间,正好将楼下的人潮尽收眼底。

李陈家的两位小姐交换了下眼神,柳眉轻扬,指着楼下颇为好奇道:“何人如此喧哗吵闹?”

谢景文不经意地端起手里的茶杯,往楼下望去。

一疙瘩脸满脸横肉的壮汉正对着满堂的茶客眉飞色舞:“这会稽谢家好端端的京中名门不做,如今却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你们说奇不奇怪?”

“要我说呀!也就是咱们圣上仁慈,顾念着他谢家的救主之功才一忍再忍,只将那个不理朝事、不通人情的书呆子贬到这儿,不然这尊大佛怕是连会稽都混不下去了哈哈哈哈哈!”

壮汉一脚翘在桌上,满脸嘲讽不屑地编排着谢家。

茶馆里的诸人见此人浑身横肉,谢家世代清流,也不知从哪里招惹了这市井泼皮。故而即使对此言论存疑,权衡利弊之下也不敢与之辩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沉默不语。

“小姐!此人胡说些什么!”翠林自小也是京中长大,从未听过如此粗鄙之语。一时之间脸色涨红,便想冲下去与之理论。

谢景文伸手拦下翠林:“翠林,忘了我与你说过什么?宁惹君子,勿沾小人。”

“可是,小姐……”

翠林还想说什么,只听楼下那人话锋一转:“听说谢家那少爷就是个不学无术的东西!那谢家长女,据说容貌极丑,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弱不禁风的也不好生养,只怕她爹没落她以后也嫁不出去喽!倒不如便宜你我……”

听他议论到自己头上,谢景文不禁挑眉,看来男人说起闲话来也是当仁不让。

看到作为当事人的谢景文还沉得住气,面不改色,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李陈家两位小姐却坐不住了,纷纷起身怒骂:“太不像话了!”

“就是就是!我们这就去帮谢小姐你去教训他,让他知道何为天高地厚!”

谢景文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愤愤不平的样子,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那就看看她们准备了些什么剧目。她玉手轻抬,翠林便又给她倒了杯茶。

未曾想,李陈二人还未走到楼梯口,便有一人先她们一步冲出来理论。

这人袭一身破旧青衣,却将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眉目清秀,斯斯文文,但一张嘴就是指鼻怒骂:“哪里来的腌臜小人,也敢妄议谢公!谢公不问政事,一心向学,为会稽子民修镜湖,桩桩件件都是善举,乃是至清至贤之人。我若是你这般粗鄙模样,单单是提及谢公名讳就相形惭秽,何不如一头撞死在粪坑的臭石头上!”

在场的所有人听了此番言论都愣住了,包括那粗鄙大汉和李陈家的两位小姐。

那人红着脸说:“更何况,谢家小姐施粥救人,善名远扬。纵使,纵使面容上或许有所缺憾,此等心善之人又岂容你等诋毁?”

本是编排的一出好戏,却被这凭空杀出来的程咬金抢了风头,李陈家两位姑娘皱眉对视一眼,手足无措。

其实这两个未出阁的姑娘心思都写在脸上倒是不难猜出,今日这出戏乃是李陈两家所为。煞费苦心安排一人污言秽语,她们到时再当面为谢家正名,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以此攀附上谢家这棵大树,为其家族行些方便倒也是一桩美事,没想到竟被这穷酸书生抢了先。

那壮汉见情况不对,也不甘示弱:“就你一介穷书生,在这里装什么装!”

“齐某人人穷志不穷,不与某些狂吠之人为伍!”

茶馆众人皆笑,谢景文也不禁打量此人一番,觉得有些眼熟,翠林适时掩嘴说:“是老爷的门生,齐衍之。”

听闻此人名字,谢景文心下了然,若是他,说出这些话来倒也不奇怪。

齐衍之几年前突然到自家门口长跪不起,说是敬佩仰慕父亲已久,要拜为师父。

那时谢家初回会稽,本就要收敛锋芒、低调行事,哪能承受得起他这么出风头之事,思量再三父亲也只能答应他。

没想到他原是如此忠心耿耿之人吗?抑或是和那李陈家的小姐一样,也不过是逢场做戏。

谢景文从不让心中疑问过夜,在李陈家两位小姐忿忿离开后,她使了个眼色让翠林把齐衍之引上来。

谢景文出门惯使自己带出来的茶具,她用一个霁蓝釉小杯斟了杯酽酽的铁观音,雾气缭绕,听到茶楼台阶吱呀的声响,她微微一笑:“齐公子,常听父亲提起你。”

许是没想到是老师的女儿盛情邀请,齐衍之从进门开始就直直站在门口,全然没了刚才的怒气和戾气,眼神甚至有些闪躲:“谢…小姐。”

“我的样貌真如传闻中那样可怖?齐公子竟不敢抬头看我一眼。”许是看他有些局促,谢景文不禁言语挑逗他一番。

齐衍之听闻羞红了脸,眼前人虽然戴着帏帽不见其面容,但手指纤细,清冷如雪,一身白衣不染风尘,气质超脱,怎么看也不是传闻中那般不堪。

谢景文见其悄悄打量起自己,便敛起笑容,言归正传:“虽然听父亲常常提起,却还不曾见过,如今一见果真如父亲所言,齐公子很是不凡。”

“蒙恩师不弃。小姐谬赞了,在下不过是寻常读书人,‘不凡’二字不敢当。”

“公子过谦了,”她话锋一转:“只是不知公子师出何处?不仅饱读诗书,在修鉴湖治水患上也颇有见地。父亲本就有意写封函信推荐公子上京谋个差事,只是最近忙了些。如若公子愿意,我可以跟父亲提一嘴。”

谢景文心下思忖,近年来父亲门生走的走,散的散,都得了父亲的推荐便远走高飞。若是能去上京,终归是个不错的去处。

齐衍之的清冷面容有些慌乱:“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在下愿始终在谢公左右学习、辅佐。”

“这样啊……甚好。”谢景文莞尔一笑。

一天的行程以滑稽戏收场,谢景文早已疲惫不堪:“翠林,让砚山洛水的人查一查齐衍之的底细,细致一些。”她倒是疏忽了,忽视了父亲身边的这号人物。想到这里,谢景文顿了顿,说:“今日那个闹事的,查明行踪告诉我,如果有机会就解决掉吧。”

谢景文的眸子暗了暗,谢家祖辈清流,一向看不上那些暗地里的手段,但世道浇漓、人心不古,要想维系这个家,这个坏人便只能由自己来做。

翠林心里记下,这两年砚山洛水逐渐壮大,要想跟上小姐的脚步,尽心尽力地服侍,她要付出比普通侍女多倍的努力。

“另外,李家陈家的两位姐姐以后也没有结识的必要了,将她们两家与谢家不合的消息传出去,此后别的信件邀约都替我推了吧。”

翠林收拾床铺的手顿了顿,经此一回,小姐怕是在这会稽的日子愈发孤独了。

“小姐,奴仍有一事不明。今日下午您为何将我拦下?要不是齐衍之齐小爷出声相助,您不就着了那两位的道了,平白让人污了谢家的名声?”

“名声?”谢景文嗤笑一声:“翠林,你还记得咱们何时来的会稽吗?”

“奴不敢忘!元兴二年,当今圣上即位的第二年,老爷承着救驾之功,请任杭州知州,车马疲劳数十日才从上京到了江南。”

“没错。江南富庶,民财颇丰。又地靠沿海,得鱼盐之利船务之便,那时上京名门贵族都嘲讽谢家挟恩图报,见钱眼开,他们觉得谢家举家来此,是为了韬光养晦,为了敛财。”

谢景文放下茶碗:“你我皆知,父亲用尽全身气力只是为了避开前朝恩怨那档子事,想收敛锋芒,保一家平安。如今这人所说,不过是将父亲在会稽苦心败坏的名声根深蒂固了些,让上京那位放心些有何不好?”

翠林恍然大悟:“我怎么没想到呢!小姐真聪慧,也不怪从前那些望京夫人们就对小姐您赞不绝口。”

“好啦,时辰不早了,早些收拾,让府里那些丫鬟婆子歇着吧。”

奔波一天,谢景文有许多事想去梦里向周竭诚要个答案,即使在梦里她也不相信如此为国为民之人就这样死于城墙之下,一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谢景文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这桩桩件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随手翻开床边的《尘世笔谈》,读了许久她才渐渐进入梦乡。

走过雾蒙蒙的一片,她仿佛看到一个人影。

“夫子?”她试探地询问。

那人停了停便转过身,面上血淋淋的,但依稀可见其面容。

“小辈这次前来,实有一事不明,还请夫子解惑。”

梦里,周竭诚拂了拂衣袖席地而坐:“说吧。”

“您可知安伯爷?”

周竭诚背部一僵:“我如何不知?他本与我一样,是前朝老臣。八年前,前朝覆灭之际,他带军来迟,见京城内外横尸遍野、败局既定,权衡之下便缴械投降,甘为降臣败将。”

“没错。如今,圣上派其幼子安小伯爷率军平定永宁内乱。”

“他这招借刀杀人倒是使得妙呀。”

谢景文虽早有预感:永宁一事,必有险象,但听到这话出于周竭诚之口,还是不免忧从中来:“夫子的意思是?”

“永宁郡之乱,本是前朝旧臣所行。如若他安小伯爷死在内乱之中,便可借安伯府的怒火平定这场内乱,一箭双雕。”

谢景文蹙起眉头:“那平安归来呢?”

“如若未平定内乱,却苟活归来,同为前朝子孙的他则免不了乱党的污名。”

“所以只有一条路,平定内乱!”

周竭诚弯起嘴角,意味不明地看着她:“你呀,还是太天真。盛世将枯,大厦将倾,为人臣子,纵使种下力挽狂澜的因,也只能得个功成万古枯的果。”说罢,他便神出鬼没般消失在迷雾之中。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谢景文和周竭诚都极为默契地将这句话放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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