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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了长秋宫，已是酉时。
铺天盖地的白传散着悲怮的气氛，众多命妇、宫人们俯首低声哭成一片，殿外正有数百名高僧在做法事，香火味在这长秋宫蔓延开来，一切也都因此显得沉重了起来。
初经国丧，这压抑得令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幸而有妙仪扶着我。
不远处走过来一妇人，穿着黑色绸服，虽是素颜，也不难看出她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和美丽容颜。
妙仪告诉我，“这是德妃。”
德妃上前来向我行礼，道，“太后早在未时便吩咐妾身在此等候娘娘，方才见天落了雨，可别淋坏了身子。”
我与她并未见过几次面，不清楚她的为人，只觉她说话随和，像极了我的母亲，“您是长辈，还让您等了这么长时间，真是不该。”
德妃笑言，“娘娘身份尊贵，没什么不该的。”言语间，她挥手唤来一宫婢，“厢房已为娘娘备下了，娘娘可稍作歇息。这婢子唤做巧云，一直跟在皇后身边伺候，行事稳重，又是宫中老人，妾身有不懂之处也要向她讨教一二。”
巧云向我行礼，“娘娘，这边请。”
她带我来到了灵前，天已有些灰暗，殿中的长明灯却把屋子照得犹如白昼。
行毕了礼，我不禁绕到了皇后的棺木边。这个女人，享了世间所有女子期盼的富贵，却在韶华正盛时身患不治之疾。她明明该有不甘，为何面容这般安详超脱？我心下不解，巧云却唤住了我，“娘娘逾矩了。”
她行至我面前，竟会有莫名地紧张，“德妃娘娘已在偏殿为娘娘备下了饭菜，您一路劳苦，想必也是累极。”
我心中有惑，却也不敢再过多停留惹人非议，便随她到了偏殿。却不想，这偏殿竟是与外头的沉闷不一的热闹：年幼的公主皇子在殿内追闹着，命妇妃嫔也是有说有笑的。
国母去世，得到的待遇却是别人面上的牵强难过吗？妙仪见我微皱着眉头，低语道，“皇后娘娘失宠多年，就连圣上，在她去后也只来见过一面。”
原来，女人的富贵荣辱，皆是那人喜怒嗔痴间定下了的。我早知如此，手心却还是不自觉起了一股子凉意。
德妃在里间侯着我，坐在席间的却还有我的夫君。
他一贯紫衣绸服，今日却着了白衣素袍端坐在那里，竟颇具几分仙根道骨的样子。眉目间虽多了与三年前不一致的老成，可那如秋波春水般的眸子却又给我那样熟悉的温情。他与德妃说笑着什么，然那笑意又带了太多的心事，让我捉摸不透。
德妃见我来了，对刘朝宗道，“殿下与娘娘一别三年，定有许多体己话要谈，我一个外人就不留了。”她一面说些，一面又招呼那些个侍候的宫人随她到外间去了。
里间便只剩下我与他。
“坐吧。”刘朝宗舀了碗参汤，递至我面前，道，“倒是清瘦了不少。”
我应诺着坐了下来，自始至终竟不敢看他一眼。
“太后未时便传令让她们侯着，怎么耽误了这么久？”他似是漫不经心地说些，言语间却又带着让人不容推辞的威仪。
我舀了舀碗中参汤，道，“臣妾久居寺中，尚未适应宫中乘辇轿的习惯，便只嘱了一婢子随行，不想途中却落了雨，故而耽搁了些时辰。”
“那可有寻着地方避雨？”
我心中一惊，握着汤勺的手不觉一紧，低语道，“有到涟鸢湖畔的亭子避雨。”
刘朝宗不说话了，又替我盛了碗莲子粥。
三年未见，他待我，却比三年前更甚细心，又为我舀汤，又为我盛粥的，我可担待不起，便道，“殿下无须记挂臣妾，臣妾自己来就好。”
他将我一口都没动的参汤移至一边，道，“孤差点忘了，你喝不惯这些。”过了一会儿，又道，“这儿又没有旁人，你这样客气倒让孤有些不适应了。”
我将参汤又挪了回来，“三年前，是臣妾不谙世事，不懂得宫中的人情世故，为殿下惹了不少麻烦。”我看着碗中的人参，舀了一口咽下去，又道，“寺中三年，也让臣妾通晓许多，这宫中哪有习不习惯的，只有慢慢去适应的。”
我晓得他定在看我，故而我低垂着头，做出十分恭顺的样子。
过了许久，他问我，“今晨淑妃与你说了什么？”
“都是妇人间家常的话，入不了殿下的耳。”
我却隐约感觉到了他言语间的愠怒，“说来听听。”
“她倒是有心，有意将东宫的主事之权交予我。”我不得不赔着笑，“只是这事，当凭殿下做主。”
他冷语道，“你倒是甩得干净。”
我愈加恭顺，“这是殿下的东宫，当得如此。”
不言而喻，这顿饭，我与他不欢而散。
倒不是我有意作出的恭敬顺从，只是三年前的教训一直在我脑中提醒着我，这已并非我年少相识的六哥，眼前的人于我而言，熟悉又陌生，遥远又可怕。
等我回到昭台殿的时候，已有刘朝宗的人在那里打点殿务事。
那领事的太监处事机灵圆滑，一见到我，便上前行礼，“小的李顺德请娘娘贵安了，爷特地嘱咐小的，有件东西务必要等到娘娘回来给您看。”
他挥手示意，殿外便有太监捧了一玄月盘口瓶进来，瓶里则择了天然的并蒂莲满上。
李顺德接了过来，把瓶子放在案几上，不一会儿，我这屋子里头便充溢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烦劳公公代本宫谢过殿下了。”我看着瓶中的并蒂莲，却是若有所思。
李顺德笑道，“殿下心头有娘娘，也让小的给娘娘捎句话，涟鸢湖的合欢莲是美，但一人独赏没多大意思，待殿下得空，定邀娘娘同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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