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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的日子不过耽误了两日，刘承明竟主动来寻我。
这日天色正好，前日落的雪也化了一半。后山红梅白雪，别有一番景致。老九说要赏花，非求了我到这后山来。
“嫂子在这山中三年，自然见惯了红梅映雪，小弟却引以为珍宝，必要来品鉴一二。”
我笑道，“我还以为，这样的日子，你眼中只有佳人嘞。”
他蹲下身子，拾起一支被人折下的红梅，惋惜道，“这样美的花，今后，却没得人欣赏咯。”
他似是话中有意，我却不能循着他的话伤感下去，便道，“它不是又被你拾起了吗？”
他点点头，随即嬉笑着站起身来，悄声道，“六嫂可晓得，京都头有人，每年都来这后山，说是要来折几只红梅作赏。”
“那样的人可是数不胜数。”
“六嫂此话差矣，这是皇家的地方，怎说是数不胜数？”他将拣来的红梅递与我，继而道，“六嫂从前总觉得我不过是个孩子，不谙世事，不问繁政，却也该晓得，皇家的孩子，与这些话本就是沾不上边的。”
现在的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一点也不觉得讶异了。我看着他未脱稚气的脸上，一脸心事，心中不忍，却无能为力。
“先前还以为，六嫂不愿回京，是还在与六哥置气，转而一想，才晓得六嫂用心良苦。”
“晓得就好，还不快回去多陪陪佳人。”
他却是摇头，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六嫂怨了六哥三年，殊不知，六哥在每年红梅开得正盛时，不管政事再忙，也总会来看您。他不让我跟着，每年，却又甩不掉我。”
我透过他的眸子，似乎是看到了，我来云居寺的第一年的初冬。
那年，下了好大的雪。妙仪从后山折了些红梅回来，我却是没有情绪观赏，看着窗外大雪，心头，放不下的过往也一一涌了出来。其实，若要说不怨他，又谈何容易呢？
妙仪到底不忍，偷偷告诉我，红梅全是他让她带与我的。我亦是好奇，乘着月色，跑到后山去。
我看着那小小草屋里，一抹暖黄色的烛光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的那一刻，我的心头，就没有对他的怨气了。见不着面的相思是那样容易，见不着面的相守却是那样难，这样的情谊，我还有什么好怨的呢？
我没有在那里逗留太久，不是畏寒，却是心头已然明了这份情谊。在这样的寒冬天，有这样一个人，只身一人，跋山涉水，只为短暂的相守，这带来的暖意，同三月煦日一般，不可辜负。
刘承明继而道，“我与楚楚又何尝不是如此呢？那日，她只身一人下山寻我，要解答心头的疑惑。我再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就晓得，这样的情谊，我是辜负不得了。”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似乎能明白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只是我与楚楚，到底是与你和六哥不同的。你们，是能相守一生的夫妻。而我与楚楚，却不过短短几年的缘分，此后，便只有经年的相思了。我们又怎能做到你们这样的不辜负？”
他的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心头的苦，却压得太深，“此后多少年，我的心中都不会忘记这样一个为我付出太多的女子。只是现今，唯一能不辜负她的法子，就是相伴，放手。可是相伴的日子久了，我怕，就舍不得放了。”
我看着他眼眸中的柔情似水，忽然觉得，这么多年，我是看低了他。
我还记得那日，他还告诉我说，“我生在这样的乱世，生在这样的皇家，哪里，能顾得上多少的儿女情长呢？”
小青听说我们要离开，非缠着我，让我带她走。我问她，“你可知，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她眨巴眨巴眼，道，“不就是，山野之外的地方吗？”
我看着她烂漫无邪的模样，道，“连那老妇都晓得我的身份，你在我身边这么久，你真不知，我是什么人吗？”
她看了我许久，点头道，“我晓得，你是东宫的娘娘。”
“那么，你还要去吗？”
她还是点头，眼神坚定。
“那样的地方，可不是谁都能去的。”
她笑道，“您是东宫的女主人，还不能决定谁能去吗？”
“我口中的能去否，可不是这个意思。你习惯了山野之中的日子，又怎么，在山野之外生存呢？”
“我可以学呀！他那样不羁的一个人，都能过得了山野之外的日子，如何我就过不的？”
我问她，“你当真，是为了冬易才要跟着我？”
她又眨巴着她那双无辜的眼睛，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不受控于我，不过是受人之托来保护我，回京后，他就不会再在我身边了。”
她看着我，摇头道，“我看得出，他是不会轻易离开您的。”
我拿她实在没有办法，又依稀记得刘朝宗说过，她是可以留在身边的人。便也不再去多想她的身世来历了。
“我再多说一句，回京后，就是同这边截然不同了，你可能适应得过来？”
闻言，她眼中溢满欢喜，却又郑重其事点了点头。我看着她的模样，实在不敢去想，多年后，她这双清澈明媚的眸子，是否会同那些囊括我在内的人一样，布满复杂且让人难以揣测的情绪。
第二日一早，我们便起身回京了。
动身出发前，我总觉着，有双熟悉又温润的眼眸目送我离开。我没有回头去看，我晓得，这双眸子的主人与我之间，除了我对他的亏欠，便再也不能有多余的情谊了。他将要与我的妹妹成亲，与她携手，度过往后的风风雨雨。
楚楚见我晃了神，问我，“姐姐在想什么？”
我笑着握住她的手，道，“姐姐在想，今年山上的红梅，开得正盛，又出奇得美。姐姐却来不及仔细欣赏了，愿得有缘人，也同姐姐一样，懂得它的美。”
楚楚也笑了，却道，“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