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槎可日行千里。
他们乘坐的这只半途坏了。
目的地未到,只能在荒山停泊。
相里椿试图去修,未果,怒道:“嵇采又买便宜货了!”
“我试试。”宁玦弯腰,发现船的内壁刻了三个字。
「红红号」
相里椿道:“这是长熹的专用浮槎,五年前他赢了万山论道得到的奖励,「红红号」的红是红玉牌的红,那孩子想拿红玉牌想疯了。”
宁玦道:“长熹仙师看上去比你大。”
相里椿笑道:“没有哦,我已经二百一十四岁半了哈哈哈!”
宁玦有些惊讶:“看不出来,果然修行之人不易老。”
相里椿摆摆手:“我十年前才上山修行的。难老是因为祖上有妖的血脉,就算不修行,相里一族的寿命也超过两百岁。”
宁玦点点头,对他道:“浮槎没坏,只是天行石用光了。”
天行石是浮槎能凌空飞行的重要动力。
浮槎之所以珍贵,也是因为天行石罕见,价格不菲。
相里椿望着他发呆。
宁玦心里一凛,暗道自己或许不该表现得这样博学。
万一相里椿起疑,他不好回答。
谁知,相里椿却只是呆了一会儿,问他:“你知道卫珩殿下的浮槎叫什么名字吗?”
宁玦:“……不知。”
“我也不知道。”相里椿道,“下回偷来看看。”
他静了静,又道:“你知道我的底裤是什么颜色吗?”
宁玦:“?”
相里椿道:“是红色。我是上川玉的追随者,大人当年极爱一身红衣,所以我也爱穿红衣。我有几十条红色底裤,不过偶尔也会穿腻,就买了几条绿色的轮班。”
宁玦:“……”
相里椿喃喃道:“你知道我的童子身给了谁吗?”
他一脸惊恐,嘴巴却停不下来:“一百多年前……我路过……我爱上……我我我,我操啊……我怎么闭不上嘴巴???”
他拼命扼制着自己。
宁玦当即上前,捏住他的嘴。
他环顾四周:“相里大人,我想我们已经进入慈水四城的范围了。”
——圣迦山的仙师靠近慈水四城,就会爆发难以预料的怪病。
卷宗上如此写道。
宁玦意识到,这里所说的“难以预料”十分贴切。
那怪病真的是很随机。
就比如相里椿此刻没有征兆,突然开始自问自答了。
宁玦曾在很多年前见识过这种病。
病名为“吐真症”。生病者会不断提问有关自己的私密问题,而后对人说出心底的回答。
直到给自己扒得连底裤都不剩。
就好比,方才相里椿问卫珩的浮槎叫什么名字,并提出要去偷来看看——那一定是他内心曾有过的真实念头。
宁玦翻出一块干净的布:“相里大人,得罪了。”
相里椿一脸绝望,眼中写满了:求求你,快来得罪我吧!!!
宁玦用布塞住他的嘴。
为了防止他取出来,又拿绳子把他的手给绑住了。
……
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荒山野岭,四下无灯。
宁玦手里握了根绳,绳子另一头拴着相里椿。
“吐真症”着实恐怖。
病患会用尽一切办法吐露自己的秘密。
塞住嘴,绑住手,还可以“身残志坚”用脚写字。
「宁兄,想知道我最近一次尿床是几岁吗?」
方才他收起浮槎后,一回头看见地上的字,差点晕过去。
相里椿脚趾夹着树枝,努力写道:「是一百三十八岁那年哦!那夜小爷喝醉了酒……」
宁玦赶忙把他的鞋子提上。
相里椿:“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宁玦不敢听,怕回去被灭口。
他牵着他走,像牵着一条会唔的狗。
相里椿唔了一路,并没有因为嘴巴被堵住而放弃出声。
四野幽暗,泛滥着不见五指的粘稠夜色。
重返人世前,宁玦的魂魄曾被困在一个地方,五感尽失。
漫长的年岁,无声的孤寂,不见底的黑暗几乎把人活活吞噬。
即使现在有了身躯,每当身陷黑暗时,还是会有种灵魂重新搅入深渊的阴冷之感。
宁玦举目四望,不知该朝何处去。
他掏出三块碎骨,朝地上一丢。
白骨摆出一个形状。
宁玦辨认片刻,选择了方向。
相里椿:“唔唔唔唔唔唔唔?”
宁玦回道:“骨乩会为占卜者指引最合适方向,虽不知前方有什么,但至少不会有危险。”
相里椿一口吐掉嘴里的布:“你能听懂我的唔?”
“不。”宁玦不诚心地说,“我猜的。”
他捡起地上的布重新堵回去:“其实我一句也没听懂,还是塞上吧。”
相里椿:“唔唔唔!!!”
宁玦牵着相里椿,朝骨乩指引的方向走:“没骗你。我发誓,下句起就真的听不懂了。”
相里椿:“……”
走了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小镇坐落在荒山下,不过几百户。
镇子灯火通明,宁玦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可他很快又发现,镇子如此明亮不是因为点了灯,而是家家户户的房檐上都落了几只烛翅鸟。
烛翅鸟是一种小妖,生来翅膀就会发出烛火般的光芒。
从前某些小国的贵族喜欢豢养,用链子把鸟锁在卧房,夜里屋子被照得恍如白昼。贵女们也喜欢拔掉烛翅鸟的翅膀坠在首饰和华服上。不过鸟妖死后,羽毛会在七日内黯淡无光,因此需要不断地杀鸟取翅,烛翅鸟一度几乎灭绝。
这里却有上千只。
不久前,宁玦也曾见过成群的烛翅鸟照亮黑夜,旖旎璀璨,如满天流霞。
相里椿唔累了,宁玦把布取出来,让他透气。
不知是不是嘴巴酸了,相里椿没有再倾吐秘密,只是呆呆地望着街上:“宁兄,我似乎又染上了新的怪病……”
宁玦警觉道:“什么?”
“是癔症!”相里椿大声道,“我眼前出现了幻觉,竟然看见……竟然看见贺极在喂猫!”
宁玦:“……”
烛翅鸟盘旋在贺极身侧。
少年蹲在路边,巴掌大的小黑猫正舔舐着他掌心的食物。
他抬起头,微微一笑:“我本来就是贺善人呀。”
善人喂猫,简直是最理所当然的事了。
小猫吃完溜走了。
贺极走到他们面前:“逻娑城的善事做完了,换个地方行善,没想到碰见阿玦,好有缘分。”
宁玦心道,你所谓的善事,该不会是把两千个冰冻银龙卫送上圣迦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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