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寻军营，眼下突厥异动，陆寒寻几乎天天住在这随时准备反应。又是如此寒冬，陆寒寻呆在军营，也可以镇定军心。
眼下陆寒寻回了军营，到了他在军营设置的书房，他退下靖川徐青远，从案桌上抽出一份密信。
信是昨天到的，一封加急密信，他已经看了很多遍。
能给陆寒寻写密信的没几个人，能让他如此慎而代之的更没几个人，连陆父陆升也不过是写寻常家信罢了。
信自然是如今长公主楚玉澜的。
内容却十分简单，不过寥寥数语，内容只有一个，要求陆寒寻劝始巴可汗退兵。
突厥的大可汗确实是裴罗，不过他手下还有三位可汗，这三位可汗各自掌握兵权，分别是吉利可汗，始巴可汗，和真珠可汗。裴罗作为大可汗，拥有调遣三位可汗的权力。他决定打仗，只要要求三位可汗带兵跟随，就是突厥的强兵。
但几个小可汗各拥兵权，论实力自然不可能全然相同。也是因此陆寒寻推断这次裴罗的侵袭只是对大殷的一次警告，因为他只调了始巴可汗的兵，始巴可汗的实力在四位可汗里只是中等。大殷这几十年历经至少两代武将，长乐年间将星如云，交手最多的就是突厥，要仅凭裴罗和始巴两个可汗的兵力就被击溃，那这大殷当年岂能建朝？
两个可汗的兵力，对大殷来说打回去并不费事，哪怕是三个可汗大殷也不会太惊慌。只是此刻大殷修生养息，不想劳兵伤民，这才尽量避免和突厥正面交锋。
玉澜这个计划是最简单有效的，这次裴罗带始巴来搞事情，只要把始巴劝回去，裴罗想带着自己的兵来闹事怎么都得掂量掂量。而且劝始巴回去的事儿只能陆寒寻来做，因为陆寒寻跟这几个可汗都熟。
也正因如此，陆寒寻的眉头紧皱着，怎么都无法舒展。
劝始巴撤兵，这事情有难度。但跟劝始巴撤兵后朝中反应相比，这都已经不算什么了。
一个能劝突厥可汗撤兵的大殷三品将军，还驻扎边塞，手握兵权，这对朝中而言意味着什么？
陆寒寻虽长年驻兵边塞，但政治敏锐度非常好，他清醒地意识到若他劝始巴撤兵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陆寒寻不想把玉澜的这封信认作是她给自己设的套，但他也不得不做这层考虑。正因为他考虑到这个可能，才在心寒之余不得不小心决定。
陆寒寻看着那封信，他不知道玉澜给其他人写信是不是也如此，总之这封信简洁凝练，不做虚言，唯独最末玉澜提了一句玉嫤安好。
陆寒寻提笔斟酌许久，不知如何回答，毛笔的墨水滴在宣纸上。他惊醒一般低头看去，墨汁在宣纸晕染开来，化成越来越大的圆。
他突然下了决意，放下笔，把宣纸揉了几下扔开，对外大喊一声：“徐青远！”
……
十日后，洛阳收到灵州的加急线报。
始巴可汗突然撤兵，裴罗形单影只，在第十日也已撤离，困扰灵州几州的危机暂时解除。
这喜讯来得突然，但小道消息繁多。朝野上下议论纷纷，话题的中心都离不开陆寒寻。
据说，突厥战事的转折是一个深夜，陆寒寻深夜只带了几个近身随从就去了突厥裴罗可汗的营帐，也不知道商讨了什么，但能听到里面激烈言语，最后陆寒寻愤而离开。但第二天，始巴可汗就和裴罗提出了撤兵。而且这不是威胁，只是通知，始巴可汗说完任裴罗挽留，依然带兵提前离开了。
檀喆身在朝堂，任凭消息一夜传遍洛阳城。消息也不过一天，就传得越来越不像话。等檀喆晚上去集仙殿报道时，这事儿就已经传成陆寒寻和始巴可汗密谋反攻大殷了。
集仙殿正殿里有几个房间亮着，尽管亮的是几个房间，但檀喆一看方位，立刻就推断出玉澜是在书房。
玉澜这人生活上不算节俭克制，但也绝称不上奢侈浪费。她主要是讲究，像集仙殿里的照明，玉澜要求殿内不要所有房间都点着蜡烛灯火通明的，毕竟许多房间根本用不到。但她常在的几个房间一定要亮。书房是玉澜殿内重地，是每晚不管她在不在都要长亮的，区别就在于玉澜如果在书房，蜡烛要点得更多，房间更亮。
檀喆进了书房，玉澜也不看他，她手里拿着一封信，正细细地看。
檀喆进门也不跟她禀报，只默默站在那。直到珞明给玉澜奉茶，按照以往的习惯也给檀喆备了盏茶。
檀喆刚从珞明这取过茶谢过，就听到那边玉澜说话了：“别喝茶了，今晚我想喝酒。”
檀喆身体一顿，那边珞明已经不用玉澜再说，得令去准备酒菜了。
檀喆无言看了一眼大门外的星夜明月，不由得说了句：“……太晚了点吧。”
玉澜把信收起来，笑了声：“我还以为你会说不能喝呢。”
玉澜知道，檀喆最不喜欢她喝酒。
他自做侍郎开始就隔三差五来集仙殿，刚来那会浑身上下都是要跟玉澜保持距离的生疏样。玉澜说什么就是什么绝不会跟她反抗，唯独玉澜邀他喝酒，他就劝她别喝。
玉澜只当他不喜欢女子喝酒，起初心里还真有点不痛快。也不是没想过质问他跟玉媱有没有喝过酒，后来觉得那样有点掉价，也就不提。
可檀喆却是个人精，脑子灵光心思还细腻，玉澜嘴上虽然不说，但她每次喝酒瞪他次数多了，他难免会自己反思。
后来咂摸出点线索，他在又一次玉澜喝酒时夺过她手里的酒杯，若无其事道：“女子喝酒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你这样喝太伤身体。不然你以为我每次抢你酒杯是因为什么？”
那时玉澜已然醉了，眯着眼睛盯着他看，末了她看着他哼笑一声，檀喆撇开目光竟有点心虚，他向来在这样的关系中是不想落于下风的，被她看出自己澄清的心思跟要他命一样。
不过他的担心很快化解，喝醉的玉澜笑完就趴在桌上不动了。第二天玉澜醒来一切如常，连檀喆对她的解释都忘得一干二净。
这次玉澜要喝酒，檀喆没有拦。他知道边塞战事已歇，但歇得不正常，玉澜肯定有心事。
他这次肯陪她喝，但眼看她空腹一口气干了三倍，还是把他吓到了。玉澜再给自己斟酒时，他嗖的扣住她的手腕。
“你喝酒真是越来越过分了，怎么能这么个喝法？”
他话音一落，玉澜瞪圆眼睛，人就不高兴了，冲着他抬高了音量：“你说我过分？！”
她这样吼他，檀喆也不反驳，只沉默着扣着她手腕，把酒壶拿到自己身边来，又挑了公筷给她布菜。他虽是文官，但自幼练武，耳聪目明，从玉澜的气息中清晰地感觉到她此刻气血翻涌，情绪上头。
檀喆默默把鱼片和牡丹燕菜放到她盘里，她此刻越情绪不稳，他的声音就越平淡：“尝尝。”
玉澜劲儿还没过去：“不吃！”
玉澜吼他，檀喆也不恼。她说不吃，他就又挑了一只鲜虾，剥好了放到她盘里。
玉澜因为吼了他两句泄了劲儿，在他剥虾放虾的功夫。她看了一眼放在盘子上淡红的虾肉，默不作声夹起来吃了。
檀喆看她缓和下来，问了句：“再来一只？”
话这样说着，已不用玉澜回答，檀喆自发夹起另一只虾给她剥了。
他边剥边想，玉澜这人就这点好，脾气来得快走得也快，消气的速度快得简直生气都跟不上。
但他也不问玉澜到底为何事生气。玉澜如果想说不用他问。这话他要是问，那就是过界了。
玉嫤吃了燕菜，又吃了鱼片，又吃了檀喆新剥好的虾肉，理智彻底回笼，说话也冷静下来。
“昨天灵州传来消息，裴罗退兵，现在外面也都知道了吧。”
“嗯。”檀喆瞄了一眼玉澜刚刚给她自己斟的那一杯，信手把杯中的酒倒回壶里，要给她温酒。
玉澜看到了他的小动作，只是此刻心思已经不在这，也就懒得跟他计较了。
“现在外界传的是什么？”
檀喆闻言看了她一眼，见她神情严肃，心里了然，也就严谨回答：“外界现在传的多是陆将军和突厥可汗似乎关系密切之类。”
檀喆回答尽量中肯，留给玉澜自己分析。
玉澜听了他的回答笑了笑，有点玩世不恭的意味，她淡淡道：“陆家从陆升到陆寒寻两代人都和突厥这几个可汗关系密切，他们是现在才知道吗？还在嚼舌头根。”
这话听起来是护着陆寒寻，但檀喆嘘着她的神色，觉得有点不对劲。
“陆寒寻写信来了，跟我说了他怎么劝始巴撤兵的，”玉澜裹紧了身上的袄子，笑了一下，“写得很详细，连见裴罗和始巴时说的每句话都写在了里面。能做到这个样子，真不是陆寒寻的风格。”
玉澜语气清淡，但檀喆看她烛光中的眼睛，发现她乌黑的双眼已经冷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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