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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陆府的小院内，凉风习习，开春日久，温度渐暖，到了晚上也不会太冷了。
适合红泥小火炉热一壶酒，配上一点下酒菜，听人讲一段故事。
只是玉嫤没想到，这故事的反转如此突然。
“你问我那时为什么不去为长公主求情，那是因为我在突厥，自成安元年到成安二年夏，我都在那。”
玉嫤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在突厥……做什么？”
陆寒寻沉吟着：“打仗，尤其打胜仗，是要对对手做好充分了解的。自前朝到现在，突厥屡屡侵犯中原。从前朝到我大殷，应对突厥都是被动反击，和突厥交战几乎都是在中原境内。也就是说，我们对突厥境内的情况，其实了解太少了。”
“当年，先皇给父亲下令，对突厥使了一个长达数十年的计谋。离强合弱，远交近攻。哪怕与突厥耗上十年之久，也一定要改变应对突厥的被动局面！只是这计谋算是父皇与父亲的密谋，知道的人越多反而容易坏事。”
到现在，也不过是玉澜和檀喆，以及陆升陆寒寻父子和今晚刚知道的玉嫤。
“这其中重要的一环，就是要对突厥有足够充分的认识，越详尽越好。而对我们行军打仗的军人来说，最基本的，就是要清楚敌人境内的地形地貌，甚至包括风土人情等。”
玉嫤还在震撼中，但她听得也认真，继续问：“那……那为什么不让别的人来做？”
陆寒寻并不觉得她的话幼稚，只是微微一笑：“我和父亲曾经商议，因为我们是军人，需要从军人的角度去了解突厥。所以最好派一个有军人背景的人去那边。再者，过去和突厥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家父，去之前，父亲给了我很多指点。”
玉嫤很努力的在思考陆寒寻的话。她听明白了，说白了，在父皇和陆家父子定下应对突厥大计的框架下，陆寒寻去突厥做的这些事，也是他们大计的一环。且因为这一计谋有一定秘密性，还不好让别人代劳，于是陆寒寻自己就上了。
“可你……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玉嫤还是难以想象，一个将军亲身直入突厥，竟然到现在外界都不知道。
陆寒寻笑了：“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我当年是什么人公主你是知道的。”
少年时的陆寒寻，确实是洛阳城里出了名的放浪不羁，行事作风大刀阔斧且不拘泥。玉嫤确实听说，陆寒寻从军前，有公子哥儿调侃，以陆寒寻的性情去了边塞那就是让老兵头疼的刺头儿，指不定陆老爷子怎么头疼呢。
“那时候借着那股混名，我做什么事，别人也不会觉得奇怪。就算是消失个一年半载不给出解释，也没人敢质疑我。”
毕竟那会，都知道先皇十分器重他，驻扎军营的将军又是他老爹，这样的身份背景，哪有人敢说他闲话。
殊不知这个小将军消失的时间，并不是出去野出去浪了，而是单刀匹马闯入突厥地盘，一连数十日奔走于突厥境内，仔仔细细的勘察地势，了解风土人情，把拿到的消息带回来撰写成册，交给自己的父亲和远在洛阳的帝王。
似乎是想起了自己之前的岁月，让这位还很年轻的将军有了些感慨：“我唯一一次堂堂正正站在突厥土地上，就是和亲那次。那时候那个老可汗挺喜欢我的，留我在那比别的和亲使团多住了三个多月，我整天跟那些突厥王子一起骑马在草原上奔走，骑马射箭。后来他们来洛阳朝拜，先帝也总是让我招待他们。”
这就是陆寒寻和突厥王子们交好的由来。陆寒寻彪腹狼腰，臂力惊人，和擅长骑射的突厥人比丝毫不逊色。他就是靠着出色的骑射先博得这些突厥王子的敬佩，再和他们交好。比骑马射箭都不输，比心眼儿，那些草原上的王子们更不是陆寒寻对手了。
陆寒寻和突厥交好带来一个不大不小的好处，就是突厥人平时也不会轻易骚扰边境的大殷百姓。因为一旦闹出动静，陆寒寻对这些突厥人全然不会手下留情——他不怕杀了这些突厥人后，突厥借口袭击大殷，在这之前他就已经找这些王子们打点好了。
这些年面对突厥，陆寒寻子承父志，态度都一样——若突厥人没有坏心思，安安分分在边境跟大殷百姓做做买卖什么的，他们欢迎。一旦干了坏事，绝不姑息。
玉嫤微微蹙眉：“那你在突厥境内呢？”
“其实在突厥的地盘也没那么难。”陆寒寻把鱼刺挑完，把鱼肉给她。
他刚想说话，就听玉嫤嘟囔：“怎么在你嘴里什么都不难。”
陆寒寻动作一顿，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他脸有点发烫，平心而论，肯定是有困难的，只是他在玉嫤面前潜意识不想露出自己苦手的一面。
他解释：“你在边境这半年也看得出来，大殷和突厥虽然彼此有摩擦，但在民间，尤其边境这一带，亦有突厥人生活，哪怕是洛阳城内也有突厥人久居。同样的，在突厥境内，也有汉人生活。”
玉嫤点点头，表示明白。
毕竟从前朝到现在，中原和突厥的疆域线几经变迁，同一片土地之前还属于中原，后面就成了突厥国土，这种事情常有。因此无论大殷还是突厥，尤其边境这一带，突厥人和汉人混杂居住，甚至通婚这都是常见的事。
“所以，你去突厥，就是假扮成在那里生活的汉人？”
“是，也不全是，”陆寒寻微微笑了笑，“我只是借住在那里的一户人家，假扮成那对老夫妻的儿子。不过那户人家本来就是从大殷迁过去的，专门负责给我军传达一些情报。”
陆寒寻说得轻描淡写，玉嫤不擅此道，因此只听陆寒寻讲有一户人家给大殷递情报，没有想其他。而另一边，檀喆听到玉澜说到这个想得就更多了。
“也就是说，大殷应对突厥所有的情报工作，也是陆寒寻负责的？”
玉澜点点头：“算是吧。”
她未加否认，檀喆就看得出，关于大殷对突厥的情报应该是玉澜和陆寒寻共享的，但玉澜毕竟身在洛阳鞭长莫及，那些身在突厥的大殷探子应该就是由陆寒寻来负责的。当然，玉澜虽然拿捏不了那些探子，但可以监视陆寒寻。陆寒寻身边大概率有玉澜的人。
这些事都太过隐秘，如果不是玉澜这次告诉他，檀喆依旧不会知道，包括文武百官如今也是被蒙在鼓里。
檀喆不由得想起那日他质问陆寒寻为什么不相救玉澜的话，一时心里直突突，一阵冷一阵热似的汗颜。
……
“我借住的那户人家在突厥边境，离大殷很近。起初我住在那，可以探查周围的情况。但突厥疆域广阔，需要长时间大范围的探查。所以长乐十九年，我得先帝密令，授意我下次去突厥的时间久一点。尽可能的画出突厥地图。”
说这些话时，陆寒寻脸上一直挂着笑意，兴许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那密令，是先帝交给陆升，再有陆升转给陆寒寻的。
先帝大抵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给陆寒寻的那道密令，要求若几月后陆寒寻身在突厥，即便大殷有变也不得回来。
这一久，就是一年半。
陆寒寻进了突厥境内不过一个月，先皇驾崩。
他遵守先帝最后一道密令没有回来，在突厥境内风餐露宿，还要时刻躲避突厥人的盘查，在朝不保夕的日子里过了一年半，写下详实的关于突厥游历的所见所闻。
等他离开突厥，玉澜已经自陵宫回来，被张太后安排嫁给了崔炳。
他听说玉澜成亲那日，洛阳天街十里红妆，解除宵禁三日，大赦天下。然而被先帝宠爱十几年的长公主却嫁给了一个废材，这洛阳的欢闹都成了对玉澜的嘲笑。
且当时，陆寒寻不是自己回来的，是被强行召回的。成安二年，吐谷浑对大殷发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侵袭，陆升被任命行军大总管，打了他平生的最后一仗。他强行召回陆寒寻，上阵父子兵，陆寒寻得做他的急先锋。
等吐谷浑这仗打完，洛阳城里已经变天了。
长公主楚玉澜发动宫变，软禁张太后，以监国长公主身份摄政理国。政权顺利转换到她的手上，没有给百姓带来伤痛。
而她和陆寒寻经年之后的第一次见面，就是玉澜监国之初，接待征战归来的陆家父子。
……
不同的时空，同一个时刻，在灵州城军营和洛阳城集仙殿里，同一段往事被提及。
说故事的陆寒寻和玉澜都觉得没什么，他们反倒是笑着的，言语间从容释然。反倒是听故事的玉嫤和檀喆陷入了沉默，比当事人还百感交集。
陆寒寻在突厥的时间，想来一年多，也不长。
但足够错过所有。
你说这时机，怎么就这么寸。
你说这机缘，怎么就这么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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