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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景离开后，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禾禾依然照常上学，但她总觉得，身边似乎多了些令人不太舒服的目光。
上学和回家的路上，有时会遇到几个凑在一起的黄发青年，对她指指点点，有时在路上遇到中年男人，他们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她第一次感觉到有比她爸爸更令她恐惧的眼神。
挨打对她来说已是家常便饭，她熟知整个过程与后果，可是从这些人眼里，她感受到了陌生的恐惧。
而即便从镇上回到了村里，遇上往日还要叫一声爷爷的村里人，对方回应的声音里也多了些什么，视线从她脸上往下滑，然后黏在了她身上。
禾禾惊惧与恼怒交加，她垂下头快步往家里走，像身上沾了别人吐的口香糖一样难受。
可她不敢跟家人说，她太明白，跟家里说了，也不过多挨顿打而已。
她一直低着头，视线局限在自己眼前小小的空间，似乎想用这种掩耳盗铃的方式把自己保护起来。
看不到的，就假装不存在，她小心地吃完晚饭，又帮妈妈做完家务，然后躲进了她的小房间里。
禾禾也会反省，那些目光真是不怀好意的吗？会不会是她想得太多了？
想来想去，她最终觉得自己的直觉没有错。
禾禾想到周一去学校，路上也许还会碰到这些人，就打心底里的害怕，可是她跟沈渡见面时，犹豫了几次，还是没有说出口。
沈渡住在河的对岸，去初中跟她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她想，下次还是要约同村的其他同学一起走才行。
沈渡看着她可怜兮兮的眼神，她本来就长得惹人怜惜，加上月光与河面波光的映衬，愈加楚楚动人。
她的欲言又止与愁绪满怀，落在沈渡眼里，就是在思念叶景。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气恼，也就无从发泄，又跳进了水里，溅起的水花都到禾禾脸上了。
“你要走了吗？”
“嗯。”沈渡闷闷地应了一声。
“好吧，我也该回去了。”禾禾轻轻叹了口气，站起来，往回走。
沈渡硬生生看着她的背影就这么消失在芦苇后面，她居然一句话也不留他，叶景要走的时候，她还追上去呢！
他郁闷得狠狠捶了下水面。
星期一早上，禾禾有点苦恼地走出家门，默默在心里祈求，别再让她碰到奇怪的人，才到半路，就听到身后有快步奔跑的声音向她靠近。
她心跳加速，猛地停下脚步回头——
怎么也没想到是浑身湿透的沈渡。
“你……”禾禾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顿了两秒才说，“现在可没法去跟杨小乐要衣服了，你这样怎么上学啊？”
“没关系，宿舍有衣服。”
虽然他这么说，禾禾还是着急地开始翻书包，找出一包纸巾，有点手忙脚乱地给他递纸：“快把头发擦一擦吧。”
沈渡郁闷了两晚的心情，因为她这个慌乱的动作，突然就消散殆尽了。
禾禾不知道沈渡今天为什么会过来，早在他们开始上初中后，就很自然地没再一起上下学。
可是，她只要稍微一想，就能知道沈渡是特意游过来找她的。
她给沈渡抽了好多张纸，最后把整包纸都塞给他，重新背好书包：“我先走了。”
沈渡从鼻孔里应了声，看她低着头，披散的头发挡住大半张脸往前走。
禾禾怎么样都好看，可她最好看的时候，是抬起脸，露出白皙面容，眼睛分外明亮。
她上课时这样，在河边会这样，叶景拍的也是这样的她。
她却不得不经常低着头。
也许这是敏感的禾禾天生保护自己的方式吧。
沈渡是昨天从继妹李琴那里听说了消息。
李琴比禾禾大一岁，跟他们读同一级，但她小小年纪，就已经跟社会上的人鬼混，沈渡不经意间听到，有个混混头子看上了禾禾，初中老师管得太严，学校进不去，他们准备在禾禾上学路上动手。
沈渡眼神暗了暗，在落后禾禾几步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跟着。
这天之后，每次回家和上学，沈渡都会隔着一段距离跟着禾禾，仿佛又回到了他们小学的时候。
禾禾又重新在每个周一，偷偷带上干衣服，等在偏僻的河边。
为了避免闲言碎语，她总是先走几步。
那些令她难受的注视少了很多，她又可以轻松地到学校里学习知识。
可是他们到底缺乏经验，哪怕沈渡跟禾禾隔着距离又怎么样？
以前他们年纪小，没人注意，现在他们都长大了。
他每回都跟着禾禾，既然这能让其他人不敢对禾禾下手，也势必会有人说些风言风语。
禾禾在学校专心学习，听不到这些事，可是村里的人闲得很，每天不说些张家长李家短的事，他们面朝黄土的日子不免过于乏味。
所以在禾禾看来，她就是在某个星期五回到家，毫无预兆地又挨了顿毒打。
而且这一次，连跟在禾禾后面，原本准备渡河回去的沈渡，都被他亲爸和后妈一块儿截了下来，沈渡跟他亲爹已经整整六年没有联系，父亲第一次主动来找他，却是押犯人似的带他回去拷问。
旁边还跟着看热闹的沈家宝。
沈渡已经长得比他父亲还高，又常年游泳，真打起来，他们一家三口加起来也不是沈渡的对手，要从他们手里跑掉更轻而易举。
但是他听到沈家宝嬉笑着大声说，“你是不是在跟禾禾姐姐搞破鞋？”
他的眼睛瞬间染上血色，看向禾禾家门的方向。
他可以每一次都安全地把禾禾送进家门，可是他忘了，家，对禾禾来说，从来就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已经没有人能打得了沈渡，比他小两岁力气也不如他的禾禾，却依然反抗不了父亲。
唯一的变化是，她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痛得惨叫，向父亲求饶，随着长大，少女的自尊心让她不再愿意那样。
她嘴唇都咬破了，指甲死死掐着手心，用一种痛去对抗另一种痛。
“你成心要跟你姑姑作对是不是？小小年纪不学好！”父亲一边用扁担打，一边骂，“我看这学也别上了，省得到时候大着肚子从学校回来，给我丢人！”
妈妈则在一旁流着泪问她：“禾禾，是不是沈渡逼你的？你告诉妈，妈去给你讨个公道。”
禾禾的眼泪也顺着脸颊滚落，她疼得连妈妈的样子都看不清了，她就是想，妈妈，我想要的公道，是你们能对我，像未曾出生的弟弟一样好。
这次禾禾没有被打得失去意识，在她失去意识前，沈渡揽下了所有事情。
他说是他单方面跟踪，禾禾完全不知情。
跟他一样跟踪的还有好几个人，他把那群混混的名字报了出来，当然，在沈渡的说辞里，还有好些人不怀好意，包括哪个已经结婚的男人，或者某个辈分比禾禾大两倍的老头子。
这些话大家自然不信，觉得都是沈渡狡辩。
按说他跟踪禾禾，禾禾家人怎么都该揍他一顿教训，但是对着那么高大的沈渡，反而谁都没有下手。
除了禾禾姑姑趁机扇了他几巴掌外，其他人只是放了几句狠话，把沈渡赶了出去，严令不许他再接近禾禾。
只有禾禾知道，沈渡说的那些人，可能都是真的。至少同村的人，沈渡说得一点也没错。
她回忆好半晌，把沈渡说的名字，一个个跟那些黏在她身上的眼神对上号。
这次挨打的后续也跟以前不太一样，居然有人时不时来看她。
主要是姑姑和沈家宝。
禾禾躺在床上养伤，姑姑好几次推门进来，看好戏地说：“这么小就跟人鬼混，以后都没人娶你。”
隔一会儿，她又进来说：“你妈的肚子那么不争气，你肯定也不好生养。现在还跟人搞破鞋，你可算完了，这辈子都别想再嫁个好人家。”
禾禾闭了闭眼睛。
把梅子村骂人的话排个序，姑姑这话比沈渡当年说的“狐狸精”更恶毒，被贴上这名声的姑娘，确实嫁不了好人家。
她有点后悔当年对姑姑的维护，被子下的手握成拳，用仅有的力气开口，声音比平时还要软，像快飘走了一样轻：
“是啊，所以你才给沈渡，当了后妈。”
姑姑顿时脸色大变。
要知道，禾禾从小被打骂长大，从来不敢反抗，她万万没想到，禾禾第一次反击，就如此精准，踩中了她的死穴。
禾禾躺在床上，分明弱小得不能再弱小，她的眼神却没再像往常一样闪躲，仰着脸跟姑姑对视：“我不会完，你明知道我没有，可是姑姑你，是真的吧。”
姑姑跟见了鬼似的，拉上沈家宝，当即跑了出去。
她不知道禾禾从哪里知道这些事，她嫁给沈渡他爸的时候，禾禾只有两三岁，而当年那些事发生时，禾禾都还没出生。
这些事家里人绝口不提，偏偏禾禾竟然知道！
她心乱如麻，儿子还要问她：“妈，禾禾姐姐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勒令儿子闭嘴，找亲哥讨说法去了。
亲妹子的事情，他难道还在家里当笑话说？
禾禾请了一个星期的假，隔了一个星期才去上学。
她想，以后应该不会在路上看见沈渡了，没有他，那些附骨之蛆般的眼神是不是又要出来了？
不过想想，被看几眼也没什么，总比他们两个人都挨打的好。
就在这时，她发现路边树丛中，影影绰绰间，有一个一直与她保持同步的身影。
她仔细看了看，眼圈就热了。
那是沈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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