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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想要活下去，葬身火海的平民百姓，也想活下去！”
盛从周一双眼睛，如淬着寒冰，冷峻寒芒，噬人骨髓。
李皇后直视着这样的目光，却浅浅笑了起来。
“盛大人，这是觉得本宫冷血无情吗？”
李皇后身着汉白玉色大衫，深青金云龙纹理褙衣，头戴翡翠双凤翊龙冠，雍容华贵之下，似藏着无尽的哀伤。
她轻轻将指尖搭在一朵，荼靡到极致的山茶花上，‘啪嗒’一声，艳丽的红色山茶花，整朵砸落在地，寂寥清宫里，有一种荒寂的恐怖感。
李皇后语气很清冷，如穿过漫长地狱，已心如死水般，慢悠悠道：
“天道在上，无为而为，顺势而为！正如这朵山茶花，本宫并未做什么，只是略微施了一个力，它就整朵掉了下去。盛大人如何能，全盘怪罪于本宫呢？”
“让姚时起生不逢时，命途多舛的人，并不是本宫。让他少年英才，夕寐宵兴，碌碌无为，还要被庸人驱使奴役的人，也不是本宫！”
“大人没有看到吗，那场滔天大火，是他积攒的愤怒，是他满腔的愤恨！他的怒，非本宫而起，他的恨，亦非本宫而起！盛大人的指责，本宫实在是当不起！”
盛从周指尖微微收紧，眼底浮现一抹不屑。
“娘娘果然好手段，总能不费吹灰之力，就驱使旁人为娘娘冲锋陷阵？敢问娘娘，柳月绮莫非也是娘娘的人？娘娘向来管束族人有方，不至于族叔以私妓，行贿地方卫所，娘娘也全无察觉？”
“大人严重了，柳月绮并不是本宫的人，她只是一个可怜人，她想要纪镇抚死，本宫就助她如愿而已。大人的属下会因此丧命，这是本宫未曾料到的。”
如她所言，她只是施加一个力。无论这个力，往何处发展，最终都是暴露李家势大，让当今天子心生忌惮而已。
“李延青也是懈怠了，只想着拿捏着本宫的错处，却没有想过，本宫的族人犯事了，本宫只是寝宫思过而已，而太子的手伸进了卫所，在圣上看来，就是李家的手，伸进了圣上的军中。”
她目光幽幽望着盛从周，“这就是盛大人，扳倒李家的机会！”
盛从周漫不经心转着手中扳指，眸中似对李家毫不感兴趣。
“娘娘今日和本座说这些，是要拉拢本座？可惜，娘娘打错了算盘！锦衣卫是圣上的锦衣卫，娘娘若是想指使锦衣卫，须得圣上首肯！”
他语含嘲弄，李皇后却浑然不觉他的轻慢，恍若极有耐心的长者一样，循循善诱着。
“十几年前，盛大人还尚未入仕，有些事情，必然不清楚。侥幸本宫比大人年长许多，就是在盛大人面前托个长辈，也不足为过。盛大人想要查的事情，或许本宫能帮得上忙！”
她微笑颔首，慈眉善目，朴拙欣悦，菩萨一般慈悲。
盛从周本来低着头的头，缓慢抬起，肃然望着李皇后，带着不自知的压迫感。
锦衣卫不知道伯阳王府的陈年秘辛，李皇后知道。
她不但知道，还恰到好处引导王妃自曝尸骨，掀起一波又一波的迷雾，让圣上怀疑自己多年宠爱贵妃，纵容李家，是不是天道有亏？
无论李家如何制造舆论，将平阴县和盛京城的大火，往李皇后身上引，可她无需辩解，朝堂之上，圣上心里，都非常清楚，她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后。
而她需要的，就是在波谲云诡的权力博弈中，借助各方势力，牵制和打压李贵妃。
若非他和魏棠梨，很快破获了案子，这场圣心与权臣之间的博弈，或许会推拉的更久。
而她一个孤后，能将人心玩弄于鼓掌之上，更能在天降鬼火真相大白，局势不利于自己后，四两拨千斤般，掀起新的腥风血雨。
最重要的是，无论成败，都能全身而退，冷眼旁观，这份手段，十个李贵妃也抵不上。
盛从周凤眸微凝，闪着危险的光芒。
她知道王府秘辛，或许也知道，当年之事。
“娘娘想要本座，为娘娘做什么？”
李皇后乌黑深邃的眼眸，泛起柔柔的涟漪，涟漪之下，却是一潭深不可测黑渊。
“当年，圣上微时，本宫为圣上排忧解难，出生入死，圣上许本宫皇后之位，圣上或许忘了当日诺言，但本宫一直记得。皇后之位，是本宫历经千难万险，应得的奖赏，谁也不能拿走！”
“这些年来，李骢父子，在朝中权倾朝野，位极人臣。本宫被李家处处压制，步步退让，如今，虽是暂时保住了后位，可本宫的心腹，不断被折毁，李家的势力，却越发膨胀。本宫隐忍多年，对此已感到厌烦！”
她眉梢微蹙，脸上的不耐，转瞬即逝，又恢复安然自在的微笑。
“盛大人的目标，是李家人，本宫也是，就连皇上，如今也是！”
“李贵妃的哥哥李銮，去岁任兵部尚书，今岁，就发生了东关卫所，乃至渤东大军，在渝州与李家多番牵连的问题，正好触了圣上的逆鳞，本宫猜测，圣上必不会轻松放过李家，大人是圣上的亲信......”
她目光热切的望着盛从周，“本宫想要盛大人，将李銮拉下马！若是盛大人能办到，本宫就告诉你，当日京城大乱，为何你身怀六甲的母亲，会沦为康王的人质！”
“若是盛大人，能将李家势力连根拔除，本宫就告诉你，当日陪在你母亲身边的宫女，如今现在何处！”
盛从周眼神陡然狠戾起来，“皇后娘娘，当真看得起本座！”
李皇后却意味深长道，“盛大人若是连这个也做不到，就不要追究当年之事了！徒增烦恼罢了！”
“皇后娘娘，当今太子是李贵妃的儿子，李家是太子外家，本座倒是无妨，只是娘娘可曾想过，他日太子登上大典，娘娘如何自处？”
“盛大人放心，恐怕太子殿下，未必能登上大位！”
盛从周神色复杂，李皇后却只是溶溶清风般，笑得浅淡平静，恍若闲话家常。
“盛大人，你所求之事，圣上帮不了你，本宫却可以！而你所拥有的权势，圣上可以给你，也可以收回去，大人何不趁着权势在手，畅畅快快为己所用呢？”
她招了招手，就有宫女端来两盏酒。
“这是本宫亲酿的碧云天，以乌梅去核，以苦酒渍数日，虽苦不堪言，回甘却是甜的。”
盛从周接过酒盏，李皇后以袍袖掩面，一饮而尽。
此酒苦涩难言，干辣灼喉，二人喝完，却是眉头不曾皱一下。
盛从周不由想到魏棠梨，当日被熏帕子的苦沉香，熏得涕泪横流。
不由唇畔轻扯，她是极喜甜的人，不知今日，是否喝了卤梅水。
“盛大人，可是想到什么人？”
李皇后放下杯盏，姿态从容。
盛从周发现，李皇后察言观色，比一般人更甚，似能读懂人心。
目光下敛，半真半假道，“皇后所言不虚，此酒确实回甘清甜！”
李皇后眉头舒展，不置可否，给人和煦舒张之感，说出来的话，却清醒冷静，沁过冰水一般。
“盛大人，圣上多疑，若是问起大人，本宫邀你何事？大人无需隐瞒。就说本宫顾念灵台郎姚时起，曾师从沈监正，求大人宽恕一二。圣上必然动怒，要求大人施惩于姚时起，到时，大人再以刑罚无度，姚时起承受不住，猝死为由，为他免去凌迟之苦。”
盛从周从她眼里，看不出半分，妻子对夫君的信任，只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从容。
而一切如皇后所料，圣上会问他皇后所召何事，也会听闻他的禀告后，雷霆震怒，施罚于姚时起。
仿佛她精准知道，圣上的全部秉性和脾性。
盛从周漠然立于一旁，心里阴沉沉的。
或者说，每一次进入这碧瓦朱甍，巍峨高俊的皇城，他的心情都十分沉重。
面完圣，自宫中回去时，已是戌时。
星光辽阔，天碧如玺，泱泱坦途，他一路策马扬鞭，回到住处时，魏棠梨果然还没睡。
琉璃灯华，烛火微黄，他于灯影憧憧中，撞进她明净无尘的双眸，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原本阴郁的面色，立时舒朗起来。
“大人，圣上怎么说？”棠梨见到大人出现在堂室内，先是一怔，继而眉眼一弯，两人竟是于灯火葳蕤中，相视而笑，心照不宣的愉悦。
棠梨见盛大人风尘仆仆，一脸疲惫，端起为盛大人留得卤梅水，银盘里还有冰块镇着，琉璃盏外是薄薄的水雾。
盛从周仰头喝下，唇齿甘洌的酸甜，从喉咙蜿蜒而下，蕴藉五脏六腑。
李皇后说，碧云天苦后回甘，可那甘甜只是一瞬，此后整个口腔，都是木木麻麻的涩味，是悲苦的味道。
此刻嘴里，却是凉丝丝的甜。
见她目光灼灼，知她等得心焦，他也顾不上休息，将皇后所言尽数交待，当然，保留了皇后邀他合作的部分。
棠梨听完，知道已经找到了，伯阳王妃的作案动机，其他便好说了。
“大人，可否交给卑职来审？”
见盛大人还未发话，棠梨信誓旦旦保证道，“卑职已经养精蓄锐了一下午，找到突破王妃心理防线的问法了！”
想到她果然思考了一下午，盛从周不禁哑然失笑。
“就由你来问吧！本座唤锦衣卫去传人。”
苍穹幽暗，繁星闪烁，一行锦衣卫手持雁翎刀，穿过檐牙高啄的亭台楼阁，向着王府曲径通幽的庭院走去。
夜虫的鸣叫声，此起彼伏，王府小筑的侍卫和仆从们，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锦衣卫拿人，若有反抗，可以斩立决。
伯阳王妃似乎并不意外，立于绮窗前，数着树影纤纤下的细草，随风滑动的次数。
一共来了十二名锦衣卫，她甚至有些想笑，盛大人也太看得起她了，她如困兽一般，又能挣扎着去哪呢？
那日，她邀魏执笔来王府小筑时，只是看见锦衣卫在小山处徘徊，想要探听些消息而已。
她知道郡主每日那个时辰，必要去三清大殿祈禳醮告，实际上就是和蒋侍郎私会。
可她忘记了，蒋侍郎那样爱惜羽毛的人，这个节骨眼上，必然远着郡主。
一时疏忽大意，不妨郡主回府，又在魏执笔面前口无遮拦，更没有想到，世子偏偏听见了这些话，又于魏执笔面前，说出了承位袭封的话。
她自那时起，心中便惴惴不安。
她的博儿，她多想亲眼看见，她承袭封号，成为伯阳王府的家主呀！
若非呕血之症，越发严重，她也不会听闻皇后的无心之言后，心动不已。
她等不及了，她等不及看见她的博儿，快快承袭伯阳王封号。
念及此，她稳了稳心神，将带血的帕子，藏入袖中。
班恕已经死了，只要她咬死不承认，她的博儿，她的博儿，就是伯阳王府的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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