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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梨听完李大人的说辞，大约知道了此案的难办之处。
这四坊观香火旺盛，来往的贵人很多，慕名云游此处的道士也很多。
简而言之，尸骨时间久，流动人口多。
“李大人，据卑职所知，人体腐烂恶臭难闻，虽然山上夏日凉快，可蝇虫食腐，络绎不绝，为何这两具骸骨，如今才发现？”
棠梨方才在石椁中，观察过骸骨周围的灰土，从已经纤维化的布料碎屑，可以推测尸骨是还未腐烂前，就已经藏尸于此处。
换言之，尸体是在这个石椁里，经历了腐败气体产生，口鼻流血水，腐败水泡，脱皮和尸体膨胀，乃至步步自溶。
而这座真武大帝的造像对面，就是先皇赐名的上元宫。这一块地方，虽说只有皇亲国戚，和四坊观的道士们，才能自由出入，可腐烂过程，必然臭味极其浓烈。
这些贵人们如此厌臭，怎会闻不到这里有腐尸？
“魏执笔有所不知，来四坊观打醮的贵人虽多，但这石室里面环境简陋，贵人们都住在对面的上元宫，就算来这里，也不过是造像外面跪拜一下，聊表心意罢了！”
“本官问过凌霄真人，这间石室内，唯有行辟谷之道的修士，会宿于此处。只是这些道修，有本地道观的，也有云游此处，来去无踪的真人。大理寺已经在查历年，录入的真人名册，尤其是十年前，在此处辟谷的真人名姓，只是需要些时日。”
棠梨点了点头，又接着问道，“那大人，既然以前没有发现，为何现在发现了骸骨？”
之前大理寺的卷宗上，写得是施工挖出来的，可这上元宫和真武大帝的造像，都在山上内苑，并不在扩建范围之内。
李时望着棠梨，目光闪烁，似有迟疑。
“魏执笔，此事滋事体大，不是本官瞒着执笔，实在是圣上有过交待，不许外传。敢问执笔，如何发现尸骨，是否关涉如何摸骨，若是无关，执笔还是不要挂心的好。”
棠梨虽然不解，却也点了点头，预感这里面有玄秘。
“李大人若是不方便透露，那卑职就不多问了。”
棠梨按捺下好奇，开始细细检查骸骨。
李时犹豫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他屏退了下人，仔细斟酌道，“实在不是本官要为难执笔，而是，而是，这关系天家威严，社稷稳定，若是传了出去，恐怕被有心人利用，倒是诟谇谣诼，有损天子颜面。”
见棠梨睁着杏眼，颇为困惑地看着他，他只能接着道，“石像落泪，天有冤屈，降下征兆，才会探查造像内外，结果，果然发现有冤死之人。”
说到这里，棠梨就不矜持了，放下手中的骸骨，站起身来。
“那李大人，当日是何人见到石像落泪？”
古人信这一套，她可不信。
棠梨脑内，迅速复盘了案子的情况，目前来看，这两具骸骨，时日久远。
若是在现代，便是只化成了一小块骨头，现代科学也多得是手段，进行微量元素分析，蛋白质测定验出基因，以及通过紫外荧光反应，查询死亡原因。
可这里是古代，条件简陋。
而摸骨画皮，颅面复原，本就只能做到，五六分相像。
上次在平阴县，能较为精确的复原，是因为尸骨保存完好，且那恶霸霍铁林，本就相貌独特，辨识度高，狱中认识他的人也很多。
眼下这两具骸骨，一具有头，一具无头。且有头的那具，也白骨化严重。
棠梨方才简单摸了摸，就能判断是寻常骨相，并无特别突出之处。而复原需要花上很长时间，加之这四坊观人流如织，群体基数和流动性都太大，光靠画像很难精准查找。
棠梨正愁案子没有头绪，就听闻石像落泪，顿觉多了个方向。
李时此刻，也不再卖关子，接着道，“因京中大火，许多富贵人家，为了求个安心，就来这四坊观中烧香祈福。两日前，伯阳王府的荣安郡主，吏部右侍郎的妹妹，以及光禄寺少卿家的嫡女，来此添香时，看见石像留着滚烫的眼泪，众人惊呼不已，惊动了观内的道士，各府侍卫连同道士们，进入造像后面仔细检查，果然发现了两具骸骨。”
“圣上听闻大帝显灵，也很关注此案，着大理寺调查，可这尸骨年岁久远，损毁严重，本官听闻魏执笔，颇擅摸骨之术，特向圣上请令执笔协助。只等魏执笔画出死者头像，本官就能着人搜寻调查。”
棠梨听闻，只能苦涩一笑。
“听闻这种大型造像修建时，工匠师傅就会在耳部、胸口，或后脑处，设置一些排水槽，以防止造像内部积水，不知当日那些贵人所见，会否是石像自然排水？”
“魏执笔所言，本官也有考虑过，这真武大帝的耳朵和口鼻处，确实设有排水口，可那日贵女们所见，真真切切是从眼睛流溢而出。”
棠梨想了想，刚刚进甬道前，粗粗扫过一眼那造像，造像巨大，耳朵和口鼻处，距离眼睛极远。从眼睛流水，经过口鼻处，尚有可能；断无从口鼻流水，经过眼睛的。盖因水自上向下流溢而已。
棠梨觉得石像古怪，应该查一下内部构造。
不过眼前，她初来乍到，也不好问太多，索性安心检查这两具骸骨。
无头的那具，颈椎骨前，有几道略微平行的切痕，且切痕整齐，诚如大理寺的仵作师傅所言，两肩井耸，骨头突出，是生前被切头的迹象。
不过，若是一下子就砍掉，这颈椎前侧的横线，应该是平行的才对，棠梨却觉得这具骸骨的几道切线，略微有些错位，倒像是用力朝着一个地方砍，一下子没有砍掉，再次对准时，有些错位所致。
若是此种砍法，那这个人应该是昏迷的状态才对，否则不会躺着不动，任由凶手砍脖子。而凶手在对方已经昏迷的状态下，还要接连砍几次，是不是证明凶手本身，力道极小，至少不是惯常用刀或习武之人。
棠梨检查完脖颈处的切痕后，开始试图通过残存的骸骨，辨别尸骨的性别。
她首先检查那具有颅骨的尸骨，颅骨时间太久，从轻重和表面粗糙程度，无法识别男女，但是这枚颅骨额部倾斜，切鼻根点凹陷较深，眼眶类方形，且枕外隆突明显，最重要的是鹳骨高粗，有明显的眉弓，是男性的表现。
下颌角粗糙，颏部较方，髁突粗大。
这具有头的骸骨，从目前来看，确实是男性的可能性极大。
另一具骸骨没有头颅，只能靠骨盆形态进行辨别。而骨盆的性别差异最明显，不仅可以利用耻骨联合判断性别，经验老道的摸骨师，还能根据耻骨发育状态，推测出死者的年龄。
一般而言，男性耻骨联合下角小于90°，女性则大于90°，所以，女性骨盆可以在平坦的地上，稳稳竖立，而男性骨盆却不行。颅骨、盆骨和下颚骨，是男女骸骨区别最明显的地方，其次，手骨、脚骨和锁骨，也可以辅助性查验。
检查完毕后，棠梨额头已经满是汗水。
她用衣袖擦了擦额头，对着李大人道，“大人，基本可以确定，两具骸骨，都是男性。”
“那魏执笔，什么时候可以画出，这二人的面貌？”
这二人的性别，仵作师傅早已验出，李时一直等着棠梨摸骨画像，不明白她为何摸了半天，只摸出是男是女。
棠梨听闻此言，嘴里如同吞了一口沙子，磨得有些难受。
“李大人，这其中一人没有头颅，卑职只是略懂骨相，并无通天之术。至于这副有头骨的，卑职倒是可以试试看，不过，也至少需要三到五日才行。”
“倒是，这里有一段碎木”，棠梨将帕子，呈在李时面前道，“李大人可以问问，太医院有没有懂药理，或者香料之类的御医，看看能不能查出，这究竟是什么植物所制？”
李时此刻适应了，这尸骨的臭味，倒也不捂鼻子了，却也并不接棠梨手中的帕子，他指了指一旁的随从，就有一个面相精明的中年男子，接过了棠梨呈上前的物件。
棠梨不由想到，若是盛大人在这里，恐怕会拈着这小碎木，闻上一闻，浅做判断。至少会很慎重的对待，棠梨交付给他的任何线索。
“魏执笔，此案圣上十分关注，京城大火这样的案子，执笔都能三日破获，这个案子，魏执笔能否协助本官，尽快破案？”
棠梨心里苦涩，面上却十分恭谨道，“京城大火的案子，卑职不过是协助之功，是盛大人英明果决，才会迅速破案。”
李时眼尾下挑，脸色微变，却薄唇上扬，皮笑肉不笑道，“魏执笔谦虚了，盛大人今日早朝时，可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口说这是魏执笔的功劳，他不过是从旁协助调度而已，执笔若是谦虚至此，岂不是要陷盛大人于欺君罔上之境地。”
棠梨心中一荡，只觉初听盛大人此举，十分震惊，听闻李时此言，又莫名激愤，似乎无论怎样说，都会陷盛大人于不信，心绪波涌，犹自将她淹没。
她捏了捏袖笼里的拳头，稳了稳情绪道，“大人有所不知，摸骨之道，钩沉稽古，发微抉隐，本就耗时耗力，李大人若是着急，那卑职也是无法，卑职想起来了，经历司还有许多卷宗要整理，不如李大人另请高明，卑职实在不敢担！”
李时噙着笑道，“魏执笔严重了，既是如此，本官就令人收拾一间厢房，这几日，还烦劳执笔在此验骨，也省得舟车劳顿。”
棠梨惊诧不已，“住在这里？可盛大人说，卑职不能在外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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