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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在京兆,出了此地,大唐三百州难道还能都听他们韦家的不成?!”
“不错。不让我在平康坊歌舞,那我便去洛阳、去扬州、去益州!将《焚诗录》的诗词曲调带去那些富庶兴盛之地,叫毕渊的恶名天下人皆知晓!”伏缨眸中尽是炯炯光辉,“菱珠,你信我——我从未见过《焚诗录》这般震人心魄的组诗,只要让众人听过、见过,皆会入耳入心!”
经历这一遭痛心彻骨,毕菱也似乎寻见了新的出路——
她原本指望利用权贵争斗来为自己张目,只因他们是距离天子最近的人,兴许能由上而下推翻毕渊“诗坛圣手”的美誉,好让他欺世盗名的罪行盖棺定论。
可倘若这条路行不通,不妨按照霍玄恭他们的计谋,设法让庶族寒门、平民百姓人人皆知,口口相传。
这些人与毕渊毫无利益纠葛,虽不通诗文辞藻,但即便只用最为质朴的是非曲直来论,也能让忘恩负义、窃人心血的毕渊身败名裂。
相较于长安城中的皇亲贵戚,这些占了大唐万里江山的千万百姓,或许才是毕菱能倚仗信赖的人。
毕菱合掌作揖:“菱珠在此先谢过阿姊、六郎,若今生大仇得报后幸能苟活,必当竭力偿还你们恩情。若不能……菱珠来世结草衔环,必当报答!”
王阅真瞟了眼霍玄恭:“菱珠,你这话可太重了,我们怎担待得起。况且……况且,这不还有一位出钱出力的主?我与阿缨都得了‘结草衔环’的许诺,那他呢?”
伏缨眨巴着眼盯着他们二人,车厢外的霍庆、霍丰不由得贴耳凑近。
毕菱转头看向霍玄恭,他规矩跽坐着,垂眼抿唇,放在膝上的手指却忍不住微微颤抖着。
“他……”毕菱一开口,众人的心都跟着悬了起来。
明媚的晨光透过纱罗窗洒在她眼前的蒲席上,投下一格一格的影子,她搜肠刮肚却发觉那些丽句清词在关键时刻根本不顶用!
忽有一阵飒沓马蹄声由远及近,毕菱想起晋州官道上的初见,正欲再度开口,却听见有人在外唤道:
“阿菱,下来——”
毕菱心中一惊,是韦檀的声音!
霍庆、霍丰兄弟先后跃下,抵挡在前:“小世子有何贵干?”
高坐马上的韦檀面色阴沉难测,只盯着车厢。
幸好昨夜留了眼线盯着清都观,否则此刻寻不见人简直是捅破了天。
“阿菱,圣人宣召,立刻随我入宫。”
霍玄恭按住毕菱的手,率先下了车:“圣人为何会召见她?”
一见他,韦檀原本压抑着的郁结愤懑顿时腾烧起来,只冷硬回道:“不干你的事。”
毕菱气不过,一把掀开竹帘:“那我来问——圣人怎会召见我?!”
她扬眉横目,面露嗔色,浑然不复昨日百念皆灰的颓丧模样,像是有了底气一般。
韦檀俯视着负手挡住她的霍玄恭——她的底气,难不成由他而来?
区区一个幽州质子,在这长安城中连自身都难保,凭何给她底气?
一想到此刻宫中等待她的是何等局面,韦檀便只觉霍玄恭这螳臂当车的架势着实可笑。
若非自己及早出手制止,眼前的毕菱就已经走上万劫不复的道路了。
“阿菱,你若不信,可乘马车随我至宫门口,我领着你去面圣——倘若迟了,便是大不敬。”
听他这般说,毕菱与霍玄恭对视一眼,决定先让霍庆兄弟俩赶车朝宫门去。
霍玄恭上车后,毕菱说道:“韦檀曾说他托贵妃将《慰柳集》献给圣人,莫非是圣人读过诗集后想见一见我?”
“应是如此。”霍玄恭压低声音说道,“切不可冲动,圣人不知毕渊窃诗来由,若贸然提及恐会惹他震怒。贵妃和韦檀也在,定会为了韦家声名牺牲你的性命。”
她点了点头:“我心中有数。你们还在替我想出路呢,我怎会不管不顾将毕渊的罪行禀告圣人?阿姊、六郎,你们便不要露面了,省得被韦檀瞧见。”
伏缨、王阅真连连颔首:“你一切当心。”
等到了宫门前,毕菱望着巍峨宫墙,盛夏的阳光灼热滚烫,刺得人眼睛生疼,起伏的蝉鸣声聒噪不已。
韦檀翻身下马,将缰绳抛给奴仆,走至她身边。
毕菱回身望了眼霍玄恭,勉强挤出点笑,挥了挥衣袖:“且先回去。”
落在韦檀眼中,似是新妇同夫婿作别,要他先行归家等候一般。
他忍不住催促道:“圣人等着呢,你我得快些走。”
毕菱斜睨他一眼,不答话,只迈开步子朝前走去。
韦檀出示鱼符后领着她穿过高大的朱雀门进入皇城,踏上宽阔平整的承天门街,两侧是京中官府衙署。
再向内便是承天门,还要再验一道身份才能进入皇帝所在的宫城。
从东侧凤凰门穿行,一路向北行至太极宫后的甘露殿,毕菱已是两股战战,被烈阳炙烤得汗流浃背。
韦檀屡次停下等她,一再关怀她身体,她却仍是硬咬着牙不与他说一句话。
韦檀知晓她牢牢记着焚诗的仇,只好由着她。
心中却想着等入了甘露殿,她便知晓自己是如何救了她一命。
两人到了甘露殿外,毕菱仰望着大殿重檐歇山顶上的金漆鸱吻,心底压抑着的不安再度涌了上来。
内监请他们在稍候,殿前铜鹤口中袅袅吐着青烟,毕菱立在原地数着殿外的朱红巨柱,又抬头去瞧赤红斗拱侧棱上的白色“燕尾”,还有横枋上的连珠纹。
南侧宫殿顶上覆盖着的琉璃瓦,在日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夺目的金光,撞进她的眼中。
她摆了摆头避开,鬓边垂下几绺发。
韦檀伸手欲替她将碎发别至耳后,却被她侧身避了过去。
他讪讪垂下手,解释道:“面圣不宜失仪。”
毕菱只抬手自己理了理,他见她腕间淤痕后心中一沉,也不再多言。
不多时,内监高声喊道:“宣,毕渊之女觐见——”
她在这宫中没有名号,只是毕渊之女。
纵使他已死去半载,她也暂时无法将自己与之分割开来。
毕菱按捺住内心的郁愤,跟随韦檀踏入金碧辉煌的甘露殿内,她低头跟着韦檀行至中央,跪拜稽首。
“奉陛下口谕,领毕渊之女毕菱觐见。”韦檀朗声道。
毕菱忙接着说:“小女毕菱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
毕菱紧盯着莲花纹地砖,听见圣人的声音极为喜悦振奋,顿生不解——即便是欣赏她的诗,也不至于如此喜出望外……
紧接着,她听圣人命令道:“快抬起头来瞧瞧,看这是谁——”
毕菱依言直起身子,先望见圣人高坐龙椅,正抬手指着东侧。
顺着圣人指的方向,毕菱依次看向位于他身侧的韦贵妃,下手位的永宜公主,还有——
死而复生的毕渊正不错眼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