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方怕再度遇上麻烦，只能找了一些破旧的民房作为参照，又故意兜了两个大圈子，才跑到南城的一片枯树林中。
这里有一处老宅，已经荒芜了很久。
两座风化得掉渣的石狮背后，有一块三角形的上马石。
昏黑的天光下，石上水光泛起，隐隐看出有个黑圈，就像一滩怪异的污渍。
诗人把无方送进英轩楼之前，专门带他来踩过点，告诉他，如果有事，就来这个地方。
无方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跟来，才站到黑圈上，用力碾压下去。
他踩了十几下，终于看到一阵光晕缓缓漾起。
无方闭上眼睛。
又是那种熟悉的嗡嗡声。
他睁开眼，竟然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
一家装修得紧凑精致的店面。
一块黑金牌匾，上面有几个大字：
——光鲜肉肆。
无方顿时想起那些令人惊悚的红白肉块，那些黑暗恐怖的玩具。
他第一次见，还没有太大的感觉，只是本能的排斥。
经历千生大典之后，他只觉得一股怒贯穿全身，恨不得冲进去，砸他个稀巴烂。
看来，那个传送机关大概是年久失修，有了误差。本来应该直接见到诗人，结果却来到了这里。
无方忍不住朝店内望了几眼。
那些红红白白颜色鲜艳的肉块，几乎都不见了，大概是卖光了。
柜台里摆放着一盆盆一束束的干肉、酱肉、烤肉、烧腊，依然是那种熟悉的香味，他当时闻到，腹中鼓噪，现在则是一股恶心，差点呕出来。
他突然看到，墙上多了一个巨大的骷髅。
雪亮的头骨，幽暗的眼洞，几根尖利的獠牙，从两排臼齿中突兀伸出，闪烁着寒光。
这不是光灵的头颅，而是……他亲手宰杀的那头蛮子。
当时，他亲眼看到李多把这个脑袋扔进了滚汤。
以英丰和银蛮的关系，这头蛮子的死亡，算是严重的外交事件。
况且，大典刚结束，就这么堂而皇之贩卖蛮子的骷髅头，一般人大约是做不出来的。只能说明一点：这个店主，跟李多交情匪浅，而且有很厉害的背景。
“哟，客官来了呀——怎么……是你？！”
那位凶狠的小蛮蛮，盈盈上前，认出了无方，脸色顿时一变：“你，你不是……那个……”
无方明白，小蛮蛮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小蛮蛮当初不懂事，得罪了阁下，还望海涵……”小蛮蛮很快反应过来，扭动小蛮腰，低三下四说道。
无方心中一阵腻歪，想起了掐住他脖子的那一只肥手，踹向他胸膛的恶毒一脚，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阁下，小蛮蛮甘愿受罚……阁下把小蛮蛮摁在这合欢桌上，痛打一顿？”
无方一怔。
“或者，晚上来小蛮蛮闺房中，狠狠惩治——”
无方浑身一哆嗦：“诗人呢？去哪里了？”
“他呀，这会儿，肯定又去找春二娘宝中宝了！”小蛮蛮有些气苦：“看不上奴家就算了，还一天到晚往家里引那些妖艳贱货……总有一天，把她们身上那几斤贱肉割下来，扔在这儿卖了……”
“自己人也卖？”无方惊道。
“这有何难？”小蛮蛮理直气壮：“普天之下，只要是肉，老娘都敢拿出来给它卖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笑眯了眼，凑上前来。
无方决定，等她再靠近一些，就狠狠一拳，砸在她脸上。
***
“跟个妇道人家计较什么——”
旁边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无方一看，竟然是诗人。
小蛮蛮急忙退开，脸上洋溢起更加娇媚的笑容。
诗人对无方偏了偏头。
两人一起，走到大街上。
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
诗人审视着无方：“你不去干正事，来这里做什么？”
“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
“你是说——大典？”诗人耸了耸肩：“几百年就这么过来的，大家都习惯了。你不要把敌人当成自己人，把他们当成动物，就没那么难受了。”
“我做不到。”
“那你想怎么样？帮着他们，来对付我们？”
“我想停止敌对，让大家不要再打仗，不要再吃人……”
“果然是救世主，”诗人喟然叹道：“可惜啊，这么废，还想做这么大的事，不觉得可笑吗？”
“所以我来找你。”无方定定说道：“你说过，用一种极端手法，我也可以变强。”
“当然。可是我还说过，你要付出巨大代价，甚至你的性命。”
无方点了点头：“我知道。”
诗人端详着他：“见到那个光灵了？这么快就被拿下了？”
无方怔了一下。
“这个光灵极其凶残，你知道的吧？”
“她说她废了大皇子，所以英丰人不敢碰她了。”
“但是有你这个愣头青啊，不管不顾就冲上去，就沦陷了，”诗人恨恨地说道：“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你变成了裙下之臣。你真的想为她冒这么大风险？”
“不单是为了她，”无方正色道：“我想强大，也是为了我自己。”
诗人沉吟起来：“确实，必须强大……尤其是你，没有传承到最坚定的信仰，最正确的规则，你……是上灵的废品……”
无方默然。
“关于白心人，李多是怎么跟你说的？”
无方将李多的话复述了一遍：第一个白心人成为了救世者，很强大，但是自杀了；第二个被一群男人吸干了；第三个变成了机关人，要玩什么灵魂迁移，最后两个不知道去哪里了。
诗人眉头紧蹙，连连摇头。
“李多丑化了他们，他们都成了救世者，很英勇……”他有些颓丧：“我知道最后一个的下落，但是现在，不能跟你说。”
“我以后会遇到他们吗？”无方问道。
“会，说不定，还会成为敌人。”诗人很肯定。
无方皱起了眉头。
“其实，你不用冒险，也可以强大。”
“啊？我要怎么做？”无方急切道。
“每个白心人，一开始都很残缺，”诗人悠悠道：“有的错乱，有的疯狂，但是，随着他们开始救世，就会逐渐强大起来。你学不会任何东西，代表你的第一次诞生是失败的，有严重的错误，所以后面的重组、再造，也非常危险，可不是简单的缝缝补补。”
无方默然。
“但是，你如果融进了这个世界，一直杀下去，身体的那些缺陷，就会慢慢被弥补，你会变得强大，越来越嗜杀，最后，成为救世者，或者灭世者，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那要等多久？”
“可能很漫长，有的人走着走着就迷失了，还没有变强，就夭折了。”
“我不想那样，”无方笃定地说道：“前辈，帮我。”
诗人咬住下唇，思忖了好一会，点了点头。
他舞动双臂，四周的街景逐渐扭曲、模糊起来。他从怀中掏出两块黑亮的骨牌，上面刻画着某种奇怪的图案，看上去很古朴，又有几分神秘。
诗人把两块骨牌一正一反对齐，紧紧捏住，然后吟诵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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