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的宴席可是大有讲头,小一些的如三五好友于庭前月下饮酒作对可算一种,大一些的多是各种名义的宴请,如孩儿的百岁宴、士大夫间的雅宴、婚宴、寿宴等。

还有夫人间的聚会,各家夫人都会带上自家未成婚的儿女,此时夫人们才是宴席的主角,她们游走在各家夫人之间,深谙各世家谱系,诸如这个氏族的历史、嫡子的官职/涉猎的生意、家有几子、旁支庶支几人现任何差事、各人的喜好等等,盲算下来也有一百多人要认要记,着实不是个轻松活。

稍次一些家族的夫人们,宴席上她们既要活动交际在夫人堆里混脸熟,也要趁机打听些消息,还要为家里的孩子相看如意郎(女)君,简直分身乏术。

女儿家则聚在一起玩闹,或一同做菓子胭脂花钿等女子之物,或赏花登高游山玩水,男儿家除了山水之乐,还有外出游猎、蹴鞠,甚至几人脑袋凑在一处寻个游廊墙角玩起打马双陆来。

王氏、葛氏这样的家族,必然是筵席如水,今日是大宴,同上回葛家一般,邀了所有有名有姓的氏族前来,算着日子也是年前最后一场了,年前各家都要忙着准备年货、走亲访友,下一场宴会应当是开春后,借着赏花再办一场。

是以,王夫人格外重视这场宴会,前前后后忙活了小半个月,后面几天索性一心扑在宴席上,孟氏也是给足了面子,除了长子沈清荇被沈宜之掳走了外,她将家里两个娃都带了去,还把沈清姿打扮的十分低调,头上就插了根青松藏月簪,又从箱子里刨出件符合金秋娘审美的深紫衣裙,套上就给打包出门了,绝不让她抢了王家姊妹的风头。

城内就那么大块地,如沈家,蒙受皇恩,住着皇上发的宅子(暂住),根本办不了恢弘气派的宴会,而当地世家多是城内一套宅子日常居住,城外置办几套依山傍水的用于宴客,王家今日的宅子,可谓是一山抱水旋、茂林修竹处,幽极雅极,藏风聚气,风水极佳。

正门不大,藏于曲径深竹之后,各家夫人下车后马车连同护卫们另有去处,因着近日不太平,南宫傲亲自驾车,还挑了四十个好手,都是能在他手底下过十招的人。

沈清姿虽在王家待了些时日,但生性懒与人共,王家的姊妹也没认全,索性觅了个幽僻处自己待着,石子路两旁密竹苍郁,其后有一石桌,碧珠将借来的软垫铺上,又打了壶热茶,两人就在此玩起弹珠来。

碧珠体热不惧寒,用手不停的扇风:“小姐,说来也怪,深秋时节,王家还地处郊外,竟不冷,我还有些热呢!”

沈清姿幽幽起身,环顾四周,奇道:“是呀,不仅不冷,宅子内外的竹子还如此苍翠繁郁。”她行至竹群旁蹲下:“每根竹子的根系处都用深绿色丝绸绵布裹了几层,不仅如此,土也不冰冷,甚至有些微微发热。”

碧珠也蹲下身,手心手背都在泥土上按了几下,奇道:“是有些发热呢!这....这是为什么呀?难不成王家的土很特别?”

“我猜和暖房相似,先挖火道,再铺设泥土种竹子,秋冬时节不分昼夜的烧炭,热气传入火道,不让这竹子冻死。”沈清姿虽知世家富贵,却从未想到有这般靡费。

王、葛两家财力上不相上下,先前只当那郊外的葛宅是祖辈遗产,今儿方才知晓只窥见了葛家富贵的一面,看来先前想给葛萧风设的局还是太小了,她用手帕擦拭掉指尖的泥土,心中开始盘算起来如何把局再做的大些。

这时,一阵争吵传来,说争吵并不准确,是一个女孩子追着另一女孩不停的质问——

“阿繇,阿繇....妘繇你给我站住!妘繇你听到没有!?”女孩气急败坏,提着裙子小跑起来,女儿家的翘头履仅图好看并不厚实,加上鞋面镶嵌了一堆珠玉银链,跑起来步履沉重玉足生疼,腰间的环佩撞击出清脆的声音。“上次的事我都不与你计较了,要不是你不给我出主意,我听信了吴笑笑那个蠢人的话,至于这么惨吗?!”女孩“哎呦”一声,紧跟着一个趔趄几欲摔倒。

那叫妘繇的女孩突然停了下来,害得追她的人险些撞上,她转身拉了那女孩一把:“怎敢让红儿姐同我赔罪?!我妘家依附你葛家不假,你从前就把我当个小跟班,呼来喝去,今儿突然转了性,谁知你是不是又要让我出什么害人的法子?吴笑笑和吴家可是我的前车之鉴!”

说起吴笑笑,她底气更足了:“吴笑笑从未违逆过你的意,可出了事你就把她供出来,弃她如敝履......我可不敢再和红儿姐有何纠葛,万一给家族惹了祸怎么办?!”

妘繇因着家里的事有些心烦意乱,尤其是她无意中听到吴家的事另有曲折,更是禁不住脊背发凉。本想一个人静静待会儿,可葛萧红偏偏就不让她如意。

葛萧红自出生来在二房便是众星捧月,从未受过这种委屈,若非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待妘繇客气些,她才犯不上贴人家冷屁股呢。

葛家太爷有三子,嫡子一脉仅葛萧风一子、有六女,而二房相反,六子一女,三房彻底中和了,姬妾无数,可一个娃都莫得。

提起吴笑笑葛萧红还是心虚起来,这些手段她在后宅见多了,本以为姑娘家做了最多挨顿打,怎么偌大一个吴家朝夕间就倾覆了呢?

妘繇不再搭理她,转身快步离去,她敢这般轻慢葛萧红,除了心烦,还和葛家对妘家愈发尊敬的态度有关。

葛萧红恨不得用目光给妘繇捅上三刀六洞,可若得不到妘繇的原谅,今晚二十戒尺是免不了了,一跺脚还是跟去了。

竹林曲径处翩然晃动着一抹倩影,沈清姿款步走出,对二人的对话留了心,吩咐道:“碧珠,去和云哥哥说一声,留意下葛家嫡子葛萧风的举动有何异常之处。”

很快她就发现,根本用不着沈清云,她大可在第一现场亲眼目睹葛萧风都干了些啥。

碧珠前脚刚走,就有一婢女突至她身侧,行了一礼:“沈小姐,魏公子请您去后院一叙,说“高崖之上青松藏月,尘间当和月竹约腕”小姐听完自知其意。”

月竹,顾名思义是月下竹林,月光照拂之下竹林呈现出清冷的蓝调,约腕便是暗示她给她寻了与簪子相配的月竹色玉镯。

“烦请带路。”沈清姿暗中弯腰从衣裙下解了匕首藏于袖中。她本将匕首压在了箱子最底下,早上梳妆时心止不住的扑通乱跳,遂叫碧珠又给拿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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