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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杜府事毕后。
和如今不同的是，师兄陆衍包揽了一切。
他抓到了女鬼，报了官，在杜老夫人的怨恨谩骂中将杜少爷丢上了公堂。
修士管邪魔，却不可干涉人间事。
红鸾跟在师兄身后，见到了江滩边惨死姑娘的尸骨，听到了锥心泣血的陈词。
她心中唏嘘，做的唯一一件事是在杜家颠倒黑白辱骂师兄时，横剑划过他们的脖颈。
杀自然是没杀成的，师兄拦下了她的剑，却也没责怪她。
“师兄。”客栈里，红鸾和他一起倚在窗沿，遥望官衙，认真叮嘱，“杜长老那边恐怕不好交代，你到时一定要记得带上我。”
杜长老平日虽和善，但涉及亲族，也不知会如何。红鸾与杜长老来往不多，有她这个外人在，杜长老顾及自己的长老面子和他们背后的师尊，想必也不会太为难师兄。
就怕师兄自己心里过意不去。
陆衍笑着朝窗边的人影看去，故作轻松地打趣道：“带上你做什么？难不成也给杜长老脖子上来一剑？”
那还真不好说。
可对着师兄，红鸾还是无辜地眨了眨眼，辩解道：“是杜家人鬼话连篇地骂你，才逼得我出手的，我怎么可能是那种人呢？”
话音刚落，就看到厉九野从门外进来，听到后朝她投来意味深重的一眼。
红鸾面不改色地转头，忽略厉九野微微勾起的唇角，只觉得自己娇软师妹的人设大概是保不住了。
“骂的是我，你拔剑做什么？”陆衍忍不住问，谁不知道她那把霜月剑宝贝得不行，平常都不愿意出鞘，何必用来对付那些人。
等等，真的是霜月吗？
那时一片混乱，陆衍都没留意，他突然低头看看自己的剑，后知后觉地想起那好像是自己的剑，师妹拔他的剑是不是太自然了点？
红鸾垂眼看着底下人流往来的街道，理所当然地说：“你是我最亲的师兄，我怎么能任由他们骂你。”
陆衍心头一动，忍不住抬手想要揉揉她的头，只碰了一下，便被红鸾灵巧地躲了过去。
“师兄，我才编好的辫子。”红鸾保护着自己的头发，生怕被人揉乱了。
而已经进门的厉九野趁机对她晃了晃指尖勾着的油布包，毫不意外地将人引了过来。
“我能帮你编好……”
陆衍眼睁睁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从他面前溜走，也来不及跟她说自己特意向三师姐学了怎么编辫子。
师妹还知道背对他挥挥手，可那个厉九野实在太清楚怎么得到师妹的关注了。
红鸾坐在桌边，双手托腮看厉九野拆开各种糕点小吃，一双杏圆的眼眸里装着好奇，她接过他递来的筷子，问：“你去做什么了？”
离开杜府后，他们住进了客栈，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上路。
这两日，师兄忙着应对官衙和杜家人，还要驱散女鬼的怨气，红鸾时而跟着他，时而也会偷偷和厉九野出去厮混，不是，出去闲逛。
尽情吃喝玩乐，出没市井街头，厉九野一直陪着她，直到今晨，红鸾去叫他吃早饭，才发现人不见了，不知去了哪里。
让她一上午都没什么兴致，又觉得不该被他影响得那么深，也不知是不是这两天玩得太开心了，所以生出了些不受控制的在意。
厉九野性情冷淡，却并非不善言辞。
他见识广博，似乎什么都知道一点，衣食住行，风俗见闻，甚至修炼。
他能猜出难解晦涩的灯谜，赢下深奥繁复的博戏，他还知道，她在练剑气化形。
那时，他们正要回客栈，昏暗无人的巷道里，红鸾脚步一顿，脸上显露几分惊讶，却在转瞬间执剑横在他的颈项。
厉九野没有任何反抗的举动，任由她将自己压在墙上，泛着冷意的剑刃霜雾浮动，而那双乌黑灵动的瞳眸透过雾气，像从天河中坠落的辰星，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如何？你还是第一个见过它的。”
红鸾怀疑他有深藏不露的修为，但也没试探出来。半隐半现的长剑随心念消失时，厉九野屈指勾住她的腕骨，微微垂首，望进她的眼睛，懒散的语调似笑非笑：“嗯，很漂亮。”
她问的是剑。
他说的是她。
红鸾从没见过这样奇特的人，尤其是当他眼里只有你时，想不心动都难。
“你找我？”
厉九野站在桌边，低垂的目光点了点摊开在她面前的糕点，慢条斯理地问。
红鸾举着筷子戳了戳软糯的甜糕，摇头。
为什么会显得自己很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她不想这样。
甜糕被戳得四分五裂。
红鸾余光瞥见厉九野冷白的指尖点了点桌面，感觉属于他的气息逼近了些，耳边是又一句问话：“想找我出去玩？”
红鸾心头一跳，没来得及回答，靠近的陆衍便难以置信地问了句：“你们经常出去玩？”
“没有。”
红鸾面不改色地往嘴里塞了块糕点，试图用清澈的眼眸打退师兄那颗追根究底的心。
陆衍半信半疑地盯着她，开口只说：“今日官衙便会公布最终的判决，等到明日，我们就该上路了。”
“师妹顽劣，这段时日给厉兄添了不少麻烦。”陆衍客气地向厉九野揖手，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兄长，对着不太熟悉的外人，嗓音神态都温和，却界限分明，“不知厉兄往后有什么打算？是还要留在宁朔吗？”
她顽劣吗？
红鸾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说她，纳闷地抬头看向师兄，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满。
厉九野“嗯”了一声，目光在那张抬起的娇美侧脸上顿了顿，心情因她盯着陆衍而变得烦躁，垂眼，淡淡地回道：“还有些事要办。”
红鸾倏地转过视线，却只能看到男人半敛的黑眸，他不跟他们去太一了吗？
是了，他后来都没再提过。
红鸾心中有点说不上来的落寞，而陆衍已经在邀请厉九野晚上一起吃饭了，离别饭，吃完就各奔东西。
厉九野神色平静地答应了。
那便各奔东西吧，红鸾这么想着，却任凭下午的街市如何热闹，都没再高兴起来，而那些看上去就十分美味的食物，放进嘴里也犹如嚼蜡。
师兄特意寸步不离地陪她，逗她，以弥补前两日对她的忽视。
红鸾却总想着厉九野，意识到这点后，她觉得自己简直不可理喻。
于是，想要变得正常的红鸾逼迫自己不去在意厉九野，尽管她清楚地知道他就跟在他们身后，而吃饭时，她也只是安静地坐在师兄身边，专注于自己的饭碗，师兄夹菜她就吃。
师兄觉得她不对劲，关心询问时，她也只是懒懒地答：“困了。”
困了，所以吃完就关门缩进被子里也没什么不对，从前她不开心时就选择睡觉，后来沉迷修炼，也就没遇到过什么不开心的时候。
直到半夜，睡意朦胧的红鸾被一阵古怪的动静惊醒。
空气中混杂飘散着浓郁的邪魔气息，显然不止一只。
少有邪魔敢如此堂而皇之地踏足百姓聚居的城镇，那样势必会受到仙门的围剿，所以会这么做的邪魔，要么是大魔，要么是找死。
红鸾收敛声息，贴在门边，抬指推开一条缝隙。
走廊空空如也，灯烛尽灭，一片漆黑。
她以灵力充盈双目，看见隔壁房门黑气森森，肆意弥漫，而师兄一点反应都没有。
师兄定是出事了。
红鸾眸色一凝，霜月剑立时破空而出，猛烈剑气向紧闭的房门冲撞而去，不消片刻便将受两力相击的脆弱门扉整个轰碎。
木屑飞溅的同时，红鸾瞬影掠进房内，一眼看到师兄陆衍人事不知地躺在床上，衣衫凌乱，而魅魔扭动着伏在他身上，唇畔灵气如细丝被它尽数吸进体内。
以幻梦蛊惑，再夺人生气。
红鸾脸色冷如寒冰，暴涨灵力的双手在胸前合拢，毫不犹豫地祭出风雷剑阵，霜雪霎时席卷铺散，昭示着剑阵之主心中莫大的杀意。
刃光乍亮，掀起厉风，好似山巅深雪倾泻，又如长空滚雷怒啸，荡开的剑气绵绵不绝、全无保留地压在那只魅魔身上，将其皮毛洞穿，血肉冻结，牢牢牵制。
不料陆衍突然闷哼一声，唇畔溢出一丝血色，含糊不清地唤了一声“红鸾”。
魅魔眉目阴恻地抹了抹自己同样染血的嘴角，身躯颤抖，笑意玩味。
卑鄙。
红鸾在心中骂了一句，凌厉无匹的杀刃却迟迟没有落下，她不确定，师兄究竟被它施了什么邪术。
而身后蓦地又窜出两只魅魔，红色竖瞳诡异而狰狞，邪气四溢，像两条于阴影之中窥伺的毒蛇，企图趁她不备，狠狠咬上一口。
妖邪之气骤发，汇聚翻涌宛如阴云，浓重的杀机从四面八方蔓延而出将人锁定。
红鸾弯身躲避的同时足尖一转，系着金铃的黑发在空中扬起一道圆弧，时隐时现的缎带却艳红至极，在那双流光闪烁的瞳眸前轻盈掠过，一瞬点燃星火。
金红的火纹仿佛凭空生出，从纤细的腕骨迅速爬上女子白皙的手背，和霜雪剑意截然不同的灼热灵光从指尖猝然迸发，携带着惊人气势的火焰将肆虐的阴云转瞬吞没，熠熠光芒映照之下，红鸾眉目冷淡地注视着那两只魅魔在猛烈的惨叫中被撕成碎片，化为灰烬。
时间不过短短一息，她旋即转身掐向最后一只魅魔的脖颈。
然而这只魅魔的修为明显更高，它迅速后仰闪身跃下床榻，淬满恶意的赤瞳阴鸷地盯着红鸾，神色猖狂：“杀了我，他也得死！”
魅魔呲牙尖啸，毛发如棘条抽长，顶着宛若罩顶的压迫感旋臂甩出道道暗刃，借机往窗边疾退，手掌一撑，就要翻下，却被突然而至的灵链绞住了半边身躯！
红鸾暂时不会杀它，却也不能放它就这么跑了，只攥住灵链朝窗台逼近，她思索着师兄的状况，指尖施咒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
在被随之而来的困咒束缚得将要无法动弹之际，魅魔怨毒地横来一眼，心中一狠竟是将小半边身躯硬生生地撕裂，鲜血狂涌而出，自残求生的魅魔头也不回地从窗沿翻下。
红鸾秀眉微蹙，没想到这邪魔如此下得去手，待要追时，却听到砰的一声，师兄从床榻滚落在地，肩背抽搐，脸色苍白，极是难忍。
红鸾飞快上前，一边探查一边抬指在他周身紧要之处注入灵力，阴邪之气还残留在他体内，红鸾急声呼唤：“师兄！”
陆衍皱着眉头，眼皮覆盖下的瞳仁微动。
似乎还有意识，红鸾扬手在他四面落下灵柱，一个简易的驱邪聚灵阵法立时成形，牵动陆衍体内灵气一同运转。
做完这些，红鸾毫不迟疑地翻窗朝那只魅魔追去，而直到此时，她脑海里才终于又想起那个人，不知厉九野有没有被魅魔攻击。
心绪因此泛起波澜，暗夜之中，红鸾忽有所觉，回眸看见独自走在街上的厉九野，他像是外出才归，踏进客栈前步履一滞，抬起眼。
在他看过来时，红鸾忽然别开视线，身形一晃，无声无息地融进呼啸的夜风之中。
厉九野望着那道逐渐远去的身影，眸底一片冷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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