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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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渺被塞进被子里后，又动了动身子，从被子里探出了一个头，在黑暗里睁着眼睛问叶安：“洛阳是什么地方？”

叶安又把他按回去，闭着眼道：“洛阳就是天子脚下。”

天子脚下，那就是京城的意思？

叶渺脑子里便又开始胡思乱想。听说京城里住着天子，而天子为人间至尊。那人间天子和天上神仙比起来呢？九五之尊和寻常修士相比呢？凡人百姓终其一生兢兢业业地读书考学，目的不也只是那一条康庄仕途，能够进入朝廷看一眼天子吗？

困意上涌，叶渺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意识混沌之际，叶渺还想着叶知微说了要给他做鲜花饼吃，不知道是不是随口一说。

希望不是吧，叶渺迷迷糊糊地想着。

第二天叶渺再次上山后，叶知微果然再也没提过鲜花饼的事，前一日说什么要给他做鲜花饼吃似乎只是随口一说，这让叶渺难免有些心情低落。

叶知微心情则还不错的样子，拉着叶渺说要教他点新的东西。

“打坐，”叶知微一边示范又一边讲解着，“‘万物之始，大道至简，衍化至繁’。小叶子，听说过大道至简吗？”

叶渺自然是没听过，于是他摇了摇头。叶知微就开始耐心地跟他解释，什么“五心朝天”啊，“气沉丹田”啊，“天人合一”、“返璞归真”、“精心简形”云云，叶渺费劲地听了半天，才听明白，叶知微前一日打通了叶渺浑身的“气脉”，如今他的经脉已经足以连通天地，打坐便是要帮助他“通经络”，把气脉和经脉再次一点一点地打通。

叶渺好像听明白了，便对着叶知微点了点头，表示已经可以开始了。叶知微也没多说什么，给叶渺示范了一个打坐的标准姿势，而后叶渺也便照葫芦画瓢一般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

这么一坐就是半日。待到日上三竿之时，叶渺才猛地惊醒，发现他在不知不觉中居然已经就这么空坐了一上午了。由于每次叶知微都会问他诸如“感觉如何”的问题，因而叶渺这次在叶知微问他之前就开始自觉地回想方才打坐入定的感受。

然而像是从某种压抑的秘境中骤然脱离一般，叶渺在极短的时间内只能听到自己如雷如鼓的心跳声，在空旷的山谷中一声又一声地回响。待心跳渐渐平息后，叶渺努力想要回想方才他做了什么，听了什么，想了什么。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却只能余下一片茫茫的空。

叶渺茫然地眨了眨眼，而后就想去找师父。叶知微正抱着臂合眼靠在树上，姿势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在打坐。叶渺凑近观察了片刻，才发现此人应当是不知在何时睡过去了。

没人教过叶渺该怎么应对睡着了的师父，于是叶渺便悻悻地又离开他，解开随身带着的小包裹开始默默地吃午饭。

他背过来的小包裹里装着一个食盒，这食盒不知道是被叶知微施了什么法，叶渺只看到他在上面刻了一圈看不懂的符咒，而后这个食盒里的食物便神奇地可以长温不凉。

从挺久之前开始，叶渺就每日把午饭捎上山。在山上解决吃食问题，也省了每日上山下山的路程和时间。叶渺吃了几天后才发现，叶知微似乎从来没怎么吃过东西，然后他就问师父怎么不吃饭。当时叶知微摸着他的脑袋告诉他，说这就是修士的辟谷期。进入辟谷期后，便意味着修士不再需要摄入凡间的饮食。

叶渺咬着包子，想着可以给叶知微也留一个。然后他又想到叶知微欠他的鲜花饼，又心想还是全吃了吧，不给叶知微留了。

叶渺吃到第三个包子时，叶知微才悠悠转醒。他一睁眼就看到叶渺在一口一口地咬包子，略一挑眉，问他：“怎么，打坐结束了？”

叶渺咽下口中的包子，又喝了口豆浆，然后对着叶知微点了点头。

叶知微少见地没再问他有什么感受，而是捏着他的脸颊肉玩了一会儿。叶渺的脸蛋都有些隐隐发麻后，叶知微才放开他，问道：“为师打算教你一些别的术法，来帮你夯实一下气脉和丹田。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学的？”

然后他又说：“你没有想学的话，那我就自己决定了。”

他这个问题问得宛如废话。叶渺对什么符咒器法的连一知半解都算不上，完全就是个零。他问叶渺想学什么，叶渺自然是说不出来什么名堂来。于是叶渺垂头苦苦思索半天，叶知微从前坐在一个大台子上到处飞的身影蓦地就又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于是叶渺的神思一动，对叶知微道：“师父，师父。你会御剑吗？就是御剑飞行。”

叶知微像是有些意外：“这个自然是会的。怎么，你想学？”

叶渺的确想学，不过他自己心里也明白，他不过是个刚踏上这条路的初学者，连剑都没摸过，离御剑飞行什么的更是还远着呢。

果然，叶知微停顿了一下，而后接着道：“以你目前的境界来讲的话，想要以气御剑的确是还远了些。”

“不过。”

还没等叶渺开始失落，叶知微便又接着道：“为师倒是可以先带你体验一下御剑飞行的感受。小叶子，看好了。”

叶渺老老实实地坐到一旁。叶知微这次没再从袖子里摸他那个乾坤环，叶渺看到叶知微把手往后伸了伸，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谁在树干后面挖了个坑。叶知微伸手一掏，就掏出了一把剑来。而后叶知微拍了拍剑鞘上沾染的尘土，便“唰”的一声拔出了剑，又把这把闪烁着银光的剑随意“啪”的一声给扔到了地上。

叶渺看得目瞪口呆的，心想果真是大道至简，诚不欺我。这把剑的剑身通体雪白，叶渺看着它有些出神着想，这剑的剑身可以称得上是一句狭窄，成年人的脚站上去估计都悬。叶知微如果要踩着剑飞的话，是不是又要站起来才可以御剑？

他正这么想着，就看到叶知微捏了一个剑诀，然后这把大宝剑顿时便膨胀至原先的数十倍之大。叶知微悠悠地飘到上面坐稳，又拍了拍自己身前的位置，用眼神和动作催促叶渺赶紧上来坐好，马上要起飞了。

叶渺：……

从梦想到破灭只需要短短一瞬间，此情此景对叶渺的冲击力不亚于看到仙风道骨的天上仙人骑着农家老黑牛玩摇摇乐。叶渺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还是没好意思坐在叶知微在身前给他空出来的位置，而是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叶知微的身后，伸出手攥住叶知微的一片衣角。做完这一切后，叶渺拽了拽叶知微的衣服，低声道：“师父，可以飞了。”

叶知微倒也没有别的意见，只是把自己的外袍一角又往叶渺手里塞了塞，而后叮嘱他坐稳后，便催动了剑诀。

于是这把庞然巨剑就这么开始缓缓浮空，而后破开气流与云雾，自谷底腾飞而起。叶知微乘在剑上在山谷间穿梭前行，剑光与日光交相辉映，远远看来只有一道银光划破天际，倒真的像是白日中的一颗飒沓流星。

剑光闪烁间，叶知微没多久便飞离了方寸山的山谷，在云海之上遨游。算起来，叶知微也很久没有御剑飞行过了，因而这一趟他飞得倒也还算是心旷神怡。

剑气平稳下来后，叶知微才终于想起来了他还带了一个小孩上天。于是他放慢了飞行的速度，想要回头问一下叶渺有什么感受。然而没等叶知微转头，他就蓦地发觉，他方才塞到叶渺手心里的那截衣角正在空气中翻飞着。

……

嗯？

叶知微心下大觉不妙，连忙收了力，生生将剑停滞在半空中。而后他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并毫不意外地发现，身后果真是空无一人。

叶知微：……

所以。

这是怎么回事？

人呢？

*

在叶知微刚刚御剑起飞的那一刻里，山谷中忽的一阵山风平地而起，再加上叶渺手里的衣服布料还没抓稳，直接整个人就被从剑上掀了下来。

山谷中地表崎岖不平，叶渺从剑上掉下来后就没站稳过，几乎是一路又滚又爬。而后他也发现了自己的确是站不起来，于是便也放弃了，捂着脸抱着头，一切都交由天命。

他在山路和茵茵草地上滚了又滚，直到掉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的一个洞穴里，触碰到了平地后才堪堪停下。确认已经不再滚动时，叶渺才松开了手，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上的尘土和草屑，开始认真地打量起四周来。

方才他一路滚过的地方没有碰到什么坚硬的岩石，因而他也没有受到什么伤，也感觉不到什么疼痛来。叶渺摸索着向前走着。这里像是一个暗无天日的山洞，四下静谧无声，连细微的虫鸣声和风声都一概消失了。

叶渺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找不到出去的路，只能硬着头皮试探着前行。他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不远处似有萤火闪烁。叶渺心里一动，加快了些脚步跟着这些微的光亮走去。

在无尽的黑暗中似乎连时间都变得模糊不清。叶渺也不知道他走了多久，而后微弱的萤火消散，叶渺在道路的尽头看到了与萤火之光截然不同的些许亮光。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朝着这道光亮走去。这里倒真的像是一个类似于出口一样的地方，叶渺从这里走出后，顿时间便天光大亮，整个世界亮如白昼。叶渺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给还未适应光亮的双眼一个缓和的时间。在这段不长的时间里，叶渺似乎听到了依稀响起的纷杂的人声，像是数不尽的行人的说笑，又像是千百人在他耳边的低语。

等叶渺的视觉完全恢复后，他抬眼望去，发觉此处像是一片被雾气朦胧的山清水秀之地。有山有水，有花有木。

但这里不是方寸山，叶渺心想。

视线不知为何变得无比模糊，像是被氤氲的水汽朦胧了双眼。叶渺又揉了揉眼睛，而后他向前走去，走到一处亭台轩榭前时，叶渺停下了脚步，努力辨认着头顶牌匾上龙飞凤舞写着的字句。

也许是他想要看清楚的念头过于强烈，虚实相生之间，叶渺还真看清楚了上面写着的字。

这个牌匾上只写着两个字，笔触遒劲而生动：

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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