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是威远侯府交游甚广的寇世子以病重为由，卧病在家、闭门谢客的第七日。
威远侯夫人杨氏听了丫鬟来报，知道儿子又叫下人拒绝了邀他出去的拜帖，心里愈发不安。
“儿啊。”杨氏急急忙忙来了寇怀的屋子，因着关心，头上的素簪歪了都没得察觉，“近儿你是怎么了？怎么天天闷在家里，是不是当真身上哪里不爽利了？母亲叫府医来瞧瞧吧。”
寇怀这时正在家闲的浑身都痒，无聊地甚至开始自己左右互搏下棋。
杨氏从没连着在家中见过闲不住脚的寇怀，更别提在家里下棋。
她辛苦怀胎十月生下这么个宝贝疙瘩，最是在意，寇怀自生下便性子活泛，就是不会爬的时候都要舞手舞脚没半点消停，后来日渐大了，更是成日里不着家，不管是出去游山玩水还是随处闲逛，反正是停不下来。
“我都说了我什么事都没有，我就是不愿意动弹。”
寇怀实在不耐烦母亲对自己像是看护雏鸟一般维护，但又不知如何说出内情，只好随意扯了个谎。
他也实在不愿意承认为何自己憋在家里大门都不愿意出。
杨氏自然也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气秉性，见着规劝不起作用，只好又开始好气性儿的哄。
“不若母亲向张府递了帖子，叫你的好兄弟陪着你，不管你们是吃酒还是闲逛，母亲都再不说半句了。”
上次与张宗颜在渝风楼吃酒，寇怀虽然一开始神志还清明得很，但是那酒后劲儿极冲，寇怀自诩酒量好，也喝得多了些，杨氏心疼儿子身体，不免在寇怀耳朵边多叨叨两句，烦的寇怀一连几日都不爱见她。
杨氏也知道自己又不招儿子待见了。
不过她知道张宗颜这个后生与寇怀认识得久，两个人脾气秉性也都对得上，寇怀有些事听不进别人的，却总能与张宗颜叨叨两句，两个人过去总爱到一处。
张宗颜人倒是正派，性情也大方，杨氏也不过问儿子的平日交往，不过后头张家卷入那等别人避之不及的祸事，杨氏不为别的，就算是为了自保，也得注意以后要与张家避一避嫌。
所以后头杨氏总爱从中插一脚，不愿意寇怀再与张宗颜混在一处，寇怀时不时偷偷出去见张宗颜，杨氏知道了也还会念叨好一阵儿，叫寇怀更是头疼。
可今日儿子这样，着实让杨氏心疼得紧。她知道若是提了张宗颜，自家儿子一定不管什么事都好了大半，在儿子面前，什么前程家族都算不得什么，自然这时想起来主动提议叫儿子与张宗颜出去散散心。
没成想，今儿寇怀听了杨氏这话，头摇得却像拨浪鼓。
“我才不要找他，我自己在家悠闲自在不好么？”
可这谎撒的实在是太拙劣，就连杨氏的丫鬟都看得出自家小主子口是心非。
杨氏也立刻敏感起来，“为何？难道你与他起了嫌隙？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控制不住自己开始胡思乱想。
“母亲，你胡说些什么，他怎么可能欺负我！”寇怀十分无奈。
“好！好！”杨氏这时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他张家不过就是尚了公主，有什么可了不起的，竟然还能看不起我威远侯府！好叫他知道，你爹威远侯当年也是有从龙之功，这侯爷的位置也是世袭罔替，是他张家拍马也追不上的。”
张氏倒豆子一般，越说越来劲儿。“不说他，就算他老子现在活着，见着咱威远侯起码也要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句，他怎么敢欺负你的！难道就凭他那些个劳什子军功和那个徒有虚名的使相么？”
“不提他现在还没被圣上正儿八经地授官，就算日后殿前听封，他也不过半分权利没有，这辈子也就靠着那个公主过日子了！”
“哎呀，母亲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寇怀越听杨氏的话越离谱，“你这说的都是哪里的事，我与成弼从未有过半点龌龊。”
可杨氏哪里相信，转头已经要吩咐下人写拜帖去张府，打算讨个公道了。
“够了！”寇怀已经忍受不了，“母亲别再胡闹了，我这就出去！”
说完，便吩咐下人给自己准备衣裳，转头还不忘跟杨氏解释，“今儿这拜帖便是邀我游湖，同行的便有成弼。”
杨氏斜眼，“是真？”
寇怀无奈摊手，“若你不信，你派人跟我一起，去了便知分晓。”
杨氏立马变了脸，“母亲哪是那等不信儿子的糊涂母亲呢，不过问一问罢了，既然这样那我便放心了。”说着说着，又想起叮嘱，“不过你也不要回来的太晚，外头怕不安全，也不要吃太多酒，吃太多酒怕你身子受不住。”
杨氏喋喋不休终于让寇怀忍不住，“你再说那我便不出去了，就在这儿困到老死！”
“我的儿，休要说那丧气话，母亲不说，不说便是了。”杨氏见寇怀此状心尖都颤了又颤，连忙不敢再说。
寇怀最终一肚子气，换了身衣裳便应了约。
就如杨氏所想，寇怀从小便是待不住的性格，从前他未曾在家中困过这些时候，只是自从上次为张宗颜送去面首后，他老是能够想起当时的情形来。
张宗颜手里捧着几张画像，脸上带着笑，仿佛看着珍宝一般，极为珍惜地在那画上小心摩挲，眼里说不出的欣赏，不像是个男子的行径。
越琢磨越像是那话本子上写的闺阁女子瞧见心上人那连羞带怯，面色红如霞。
寇怀倒不是反感张宗颜似是好男风，毕竟此时民风开放，也有许多文人墨客有此癖好，也并不少见，他只是总觉着张宗颜变了，变得十分不对劲。
寇怀自己对张宗颜的态度，也慢慢变得他自己都看不透。
两个人若真要算起年头，认识也有十年了，因着性格相仿，总能有些聊头，慢慢地也便玩到了一处，也总爱在一块。
张宗颜年纪轻轻便随父亲进了军营，但是有来有回，两个人这么多年也并没有断了联系。
直到张家出事的前一年，两个人可说是没半点往来。
但是寇怀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毕竟张宗颜一向抱负远大，他的年纪也正是合该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好友能够大展拳脚、功成名就，寇怀心下也舒坦。
可出了那事之后，就与过去不同乐。
张宗颜自刑场回来便大病了一场，之后自己不论递了多少回帖子，都无一例外被退了回来。
直到一年之后，寇怀被退回来的帖子都摞得老高之时，张宗颜才终于答应了。
两个人时隔两年又一次见面，张宗颜看着憔悴了不少，身量也弱，看着好像能够被一阵风挂倒的样子。
到了一张桌子上，张宗颜也不像过去一般健谈，时不时给寇怀讲些军营、战场的故事，就只默默听着寇怀一直询问。
最开始寇怀问，“你家里到底为何会牵扯进这些事情，你到底知不知情。”
张宗颜深深看他一眼，摇头。
后来寇怀又问，“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误会？”
张宗颜表情严肃，摇头还是不说话。
最后寇怀才问，“日后你又该要如何打算。”
张宗颜终于开了尊口，“未想好。”
语气也不似过去的翩翩少年郎，少了那些意气风发的傲气，少了一往无前的豪气，畏畏缩缩的。
但是转念一想，这等事发生，若这人还能像过去一般，那怕不是面上还正常，内里早已成了一团棉花，跟行尸走肉没甚分别。
后来两个人偶尔间也有联络，并不太频繁，张宗颜也慢慢从最开始总爱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倒，变成后面会跟寇怀说些心里话，甚至开始约着吃酒。
可接触的时间越长，寇怀越开始慢慢觉着不对劲，张宗颜虽然过去也是宜男宜女的面相，行事却是男子气派，现下有时却像个小女子一般。
直到这次选些面首，寇怀更觉着若是换了行头，张宗颜与寻常人家的千金，没甚分别。
他想不通，心里却开始控制不住地琢磨。
当夜他急匆匆离开，回府睡下后，晚间竟然做梦梦见了张宗颜一开始一席男装出现，转瞬便换上了衣裙钗环，笑眯眯地唤自己“永德”，眉眼间害羞带怯。
惊醒后，寇怀竟发现被间有些黏腻。
他年纪比张宗颜大了一岁，许多事情自然也早都明白，现下只觉着自己似乎对张宗颜，有些奇怪的心思。
也是为这，他才不敢再去见面，甚至连张宗颜大婚都缺了席。
为怕张宗颜瞧出不对劲儿，甚至借病一连七天都不敢出门。张宗颜特意递了帖子，也连忙拒绝。
只是他现下也明白，自己一味躲着也没什么用处，况且现下张宗颜成了婚，尚了公主，寇怀虽然风流，但向来并不觊觎有了家室的，这奇怪年头，应该也就此作罢了。
寇怀在马车上胡思乱想了许久，直到车夫一句“世子，咱们现下已经到了”打断。
寇怀在心底告诉自己，终究是要面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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