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冲大吃一惊，身形踉跄，连连摇头。
陪同他一起来到西耳房的下属赶紧上前扶他，那下属面露迷茫，满腹的疑问在凝滞的气氛下一句不敢问出。
沈冲仍是看着毛小桃，半晌，他许下承诺道：“哪怕抛弃城主之位，我也会让她们两个回来。”
这样的承诺，在毛小桃看来，屁都不值。城主之位，是多了不起的东西……
房间里一时都是令人尴尬的沉默。
毛小桃知道迁怒于旁人是不应该的，当日林香进城是她考虑不周草率同意，她也明白沈冲一直有心护林香周全，倘若此次冒充他女儿的不是林香，他可能舍弃便舍弃了，根本不会有和长命司的争执，更不会搭进去自己的妹妹。
想到此，她叹道：“此事便拜托城主，请城主务必想办法带她们出来。”
当天下午，沈冲三次请求进入长命司，三次被拒绝。
毛小桃起先还能坐得住的主要原因是她想到了姚东扬的预言，预言说到林香会长大，那么她便不会出不了长命司。可是毛小桃越来越等得不耐烦，也是因为这个预言，时间过去越久，她就越担心林香会在长命司中遭受可怕的对待，她不忍心看到林香再吃苦受罪。
即便是不知道预言的石淮，也是等得越来越焦急，他想不通既然长命司从不让外人进去，那为什么他们要把林香带过去。
姚东扬提议，夜深之后暗访长命司。
三人一致同意，便对着城主大宅的地图，另画了幅他们想象中的长命司的布局图。虽说毛小桃推想两处建筑的内部建造应该是对称的，可那里面具体什么样，谁也猜不到。
戊时将尽，疲惫而沮丧的沈冲，孤身一人再次来到西耳房。
姚东扬立刻问道：“城主可带来好消息？”
这话在沈冲听来，犹如讽刺。他道：“长命司拒绝见我，只说让我等消息。”
“关于长命司，城主有什么了解的？”石淮问道。
“长命司自凉丘建城便设立，百十年来，谁也不知道那里的主人是谁。”沈冲说着心情慢慢平静下来，继续道：“长命司的巫师作为唯一生活在城内的外人，他们从不与我们交往，至少在城内时是如此。一些年轻的巫师，碰巧在城外遇到时，他们会与我们结交，但对于长命司内的事情，他们从来闭口不提。”
“你收买的那个巫师，也是在城外结识的？”
沈冲点头，“我二十岁接任城主之位，便起了想要改变凉丘城宿命的念头，所以有心留意城内的动向，尤其是长命司的巫师。不过十几年里，城中事务一切如常，直到一年前，机会终于来了。一年前长命司巫师例行换人，我发现新来的人中有一个对赌博很感兴趣，最开始是每月初一十五，他会到小金城的赌坊去。长命司的巫师，不足百人，半年一次，会换掉其中的二十来人，所以我必须在那个巫师被换掉之前，跟他取得联系。”
说到此停顿了一下，他发出一声长叹，道：“其实我自己也不剩多少时日，所以不得不抓紧时间行动。我派人买通了赌坊的人，要他们想办法让那个巫师赢钱。时间只过去三个多月，他便几乎夜夜出现在赌坊里，这时起，我开始安排让他输钱，不过在他连输了四五次之后，一定要让他大赢一次，如此不到半年，他就赌输了所有积蓄。然后，他开始找我借钱。”
石淮接道：“他借了钱仍是赌，越赌越输，直到你用十箱黄金买他让沈清替你寻女的机会。”
“不错，可是在我向他提出这个要求时，我就感觉到他其实已经猜到了根本没有所谓的女儿存在。”
“什么？”姚东扬惊呼，“那他怎么还同意让沈清带人进城？”
“因为百十年来，长命司的所有巫师都认为我们不可能也没有办法抵抗他们，所以他才对我的行动……那样不屑一顾。”
“他们除了看管，还统治你们？”
沈冲摇头，“不，他们做的事情其实不多，他们住在这里，在城里发生大事时才实施干预，此外，他们奉命给我们送来源源不断的黄金。”
石淮惊讶，问：“你们的黄金是长命司送来的？”
姚东扬亦惊讶，问：“那么传言凉丘城下都是金矿，是假的？”
“或许我们埋入地下的黄金，也足够形成一座金矿了吧。根本用不完，要这么多干什么……”沈冲摇头叹道，“每年新年，长命司都会往这里送黄金，每年一百二十箱。”
“一百二十箱！”三人同时喊出声。
“是的，一百二十箱。用黑布裹着，新年的第一天清晨，由长命司的巫师送到这处宅子的正厅来。那个包裹着箱子的黑布，自古只能由凉丘城主打开，所以即使黄金在那些巫师手里，他们也无法使用。因此我们收买的巫师想要钱，他只能找我。其实，送到凉丘城的黄金，如果不是基于我们的意志流通出去，这些黄金是谁也碰不得的。这也是凉丘城从无盗贼的原因之一，所有未经允许碰触这些黄金的人，都会失去他们的双手。”
姚东扬道：“这么奇怪！”
石淮又问：“可是，黄金怎么知道碰它们的人是不是凉丘城的人？”
沈冲答道：“可能是写在契约上的巫术所致吧。”
“所以，那个首领就像这些黄金一样，”听了半天的毛小桃终于出声问道：“有办法能辨别出一个人是不是凉丘城的人？”
“说来真的很奇怪，我们一直想知道我们身上到底有何特殊之处，使得没有一人可以逃脱这种宿命。也怀疑过是不是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印记之类，不过我们都检查过了，什么发现都没有。首领执意要带几位的妹妹去长命司，我在想是不是只有那里才有什么可以进行辨别的机关。”
“即使如城主所想，也不应该到现在还没个结论。”毛小桃道，“时候也不早了，城主请回吧，我们要去长命司探探情况。”
沈冲担忧道：“怎么去？那里巫师那么多？”
一想他们也是巫师，转而改口道：“长老务必多加小心。”
大宅静悄悄的，三人行动敏捷地跑到了后门，打开门缝就瞧见隔了一条小巷外的长命司的后门处，高挂着的两盏灯笼发出微弱的光，大门紧锁，没有看到看守的巫师。
这倒是与先前少年给的提示不一样。
毛小桃把门关好，道：“没有设结界，真是庆幸。等下我去开门，进去之后小猴子你和我都谨慎使用巫术，里面巫师多，千万不能露出马脚，今夜最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被发现。小石头你跟紧我。”
两人点头的功夫里，毛小桃用简单的术法快速地打开了长命司的后门。
三人轻手轻脚地进门去，没料到才进门就险些暴露了行迹。
只因后门旁边就是一处亮着灯火的门房，窗边还不时闪过几道人影。三人一惊，赶紧藏身院中巨大的假山后。
头顶的月光淡淡的，毛小桃等人根本看不清周围的情况，只能借着亮着烛火的房间，判断此处的布局。狭长的东西耳房与正房，熟悉的院落大小及方位。
毛小桃的猜想不错，这里使用了与城主大宅对称的结构。
所以壴字契文阵就是联系两处大宅的关键。
那么城主大宅中设了忤合阵法的内院，在这里，用了什么样的阵法呢……毛小桃一边思考，一边观察他们此刻所在的院子，很奇怪，这里不见任何草木，宽阔的院子里没有一颗树与一朵花，这里的装饰只有假山，各种形态大小的假山。
“这里毫无生气。”姚东扬皱眉道。
毛小桃嗯了一声，回道：“就连假山都被施了束缚的巫术，为什么连这么弱小的灵都要控制。”
“有点邪门。”姚东扬随口应和道，四周死气沉沉得实在太怪异，他无法想象什么地方会给人这样一种感觉，即使幽冥之地，也有花开，也是有灵存在的。而这里，除了那些巫师，无法感觉到任何有生命的事物。
一介普通人如石淮，也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不过他感知不到他们俩说的那些生灵，他只是觉得这里是说不上来的灰暗阴沉，明明许多房间里都亮着光，可那些光，灰蒙蒙的，非常奇怪。
这么晚了还有这么多烛火亮着，这倒是毛小桃没料到的，不过越过假山望向前方的内院，那里暗暗的只有微弱的光，她道：“这里估计是巫师们休息的地方，我们去前面看看。”
他们沿着连绵的假山猫着腰缩着身子一寸一寸地往前挪动，突然石淮喊住了前面的毛小桃和姚东扬，二人回头看他，灰暗的灯光下，石淮的表情十分惊骇。两人困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姚东扬差点喊出了声音，他拼命捂着嘴，再看毛小桃，一双大眼睛几乎要瞪出来眼眶外。
三人所看的方向，是正房方位的一个房间。透过半开的房门，他们看到了房内亮着的烛火。
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冠发梳得整齐的脑袋微微垂着，他双膝跪地，一双手交叠着置于胸前，手心向上似乎捧着什么东西似的。
不是似乎，他的确手捧着东西。
他捧着的，是一团灰蒙蒙的光。
或者说，照亮房间的灰蒙蒙的烛火，就是从他的掌心燃起的。
灰蒙蒙的烛光，照出他的脸一片灰白，他一动不动地跪着，看向烛火的双眼里是同样的一片灰白。
即便不懂巫术无法感知生灵的石淮，一眼看过去，也知道那个跪着的男人，是个死人。
长命司，在拿死人当烛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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