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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盛装没听见，即使帮他处理伤口的人都停下了动作。
邵然有点不耐烦了：“等什么等，就说你呢！”
邵然的助理连忙跑到江盛面前：“这位老师，能转一下身吗？”
江盛其实不想理这种小牌大装的傻逼。但他看着面前满脸写着抱歉与讨好的助理，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六千”，还是转了身。
邵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算是有个好皮相，眼睛睁大时显得天真又无辜，粉丝都挺吃这一口的，也就没几个人相信零碎爆料里说的他私底下是个性格恶劣的人。
“江盛？”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当群演啊？”
“江家倒了，堂堂江少居然出来打工了？哎哟喂……哈哈哈……江盛，你以前不是拽得不行吗？怎么连这种小剧组也进啊？”
“哎哟……笑死我了……”
他的笑声很大，周围听见的人都神色各异。有不清楚江盛身份的，也有个别听说过一点儿的，现在都在悄悄地瞥江盛的表情。
江盛倒是没什么感觉，冷静得像是邵然笑的不是他。从江家垮台的那天起，所有的冷嘲热讽，从是泼到脸上的红酒与漫无边际的造谣，他都经历过了。
一个邵然而已，对他的攻击力基本等于零。他现在只惦记那六千块的费用能不能顺利拿到，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皱了下眉。
等邵然的笑声停下，江盛退两步避开旁边的工作人员，提着剑活动了一下肩膀，问：“笑完了是吗。”
“那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邵然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了。
当初，他接触不到圈里掌控资源的一代们，只好鼓起勇气找上江盛这种看起来就玩得很花的二代。
他喷了香水做了头发，换了自己最贵最显身材的一套衣服，甚至都做好了第一次献身的准备。
结果他才刚自我介绍到名字，就被江盛直截了当地拒了：“不加联系，不交朋友。”
邵然顿时觉得自己被凌辱了。
他也不想走这条路，可是他出道几年都没人捧，眼见着长得不如他的人都能抱着大腿青云直上，挂在热搜上天天刷存在感，只有他逐渐蹉跎岁月，状态最好的年纪都快过去了，还是在娱乐圈查无此人，他着急啊。
结果江盛就这么看不起他，是嫌弃他不够格？还是嫌弃他长得不够好看？
当夜邵然哭湿了半个枕头，没过两天就重整旗鼓，想着一定要抱上个金大腿风风光光地杀回来，至少让江盛能正眼瞧上他。可等后来他找了靠谱的老板，终于挤入流量一层，能在商场一楼的专柜看见他的代言照了，江家却突然破产了。
当年那个骄傲矜贵、谁也看不起谁也不搭理的江家少爷，就这么从云端高高坠下，摔进尘埃滚上了一身泥。
邵然刚得知这个消息时简直兴高采烈，一晚上都没睡着觉。他太想看见江盛落魄的表情了，还差点跑去了电影学院，被助理好说歹说才劝下来，只能在脑子里偷偷模拟遇见江盛之后该怎么羞辱对方。
结果，他们居然在这里遇见了。
他如愿嘲笑了江盛。但相对于他的失态，江盛却平静得像是置身事外，甚至还问他继不继续拍，更显得他的记仇像是跳梁小丑。
邵然咬紧了牙：“开始！继续拍！”
剧组其他人连忙回去就位。重新开拍，江盛从第一句词就听出邵然的情绪不对，这一条估计又得重来。
果不其然，这条过了还没一半，导演就无奈地喊了“卡”，安抚邵然：“要不咱们再休息一会儿？”
邵然深呼吸了两下。接着他转过头，笑眯眯地望向导演：“不用，再来一遍就行。”
导演只好依着他，重新来了一遍。这一次邵然的情绪倒是对了，但在最后一个动作时，本该刺到江盛耳旁空气处的剑，直接偏移打在了江盛肩上。
即使是道具剑，为了模拟真剑也是有点分量的。江盛眉头微皱，倒不是因为疼痛，而是这条又要重来了。
不等导演喊，邵然直接笑着说：“不好意思，我手没力气，最后歪了一点。要不咱们再来一次？”
导演犹豫了一下：“行，那这次争取一遍过哈！全体就位！”
梅开三度，江盛这次已经预料到了。他面不改色地对词，做动作，直到最后一个刺过来的姿势，他望着那把剑在邵然手里又“脱力”了，这次居然是冲着他的眼睛。
在剑尖即将碰到他的前一刻，江盛猛地歪过头，眼神冰冷。
邵然的手抖了下。他又想起来这根本不是以前的江盛，顿时理直气壮起来：“你躲什么啊！这场明明能过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在刻意针对江盛，但没人敢说话，邵然背后的金主握着剧组一半的资金，几乎算是捏着全组人的命脉。
江盛这一瞬间觉得他并不是很想要那六千块钱了。他就应该用手上的道具剑直接把邵然抽成陀螺。
最后还是导演发话：“其实之前的那几版本剪一下也可以，这场就先过……”
“不行！”邵然提高了声音，坚持，“再来一遍！”
导演有点不忍地看向江盛：“可是……”
“再来一遍吧。”
江盛把剑收回了腰间，抬头盯着邵然的眼睛：“争取一遍过吧。所有人都在等你。”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邵然就是无端听出了一股威胁感。他憋着一股子气，很想让江盛再来一遍，但江盛那句“所有人都在等”让他忽而惊醒。
夏天，室外的拍摄场地没有空调，下午的太阳已经逐渐西斜，但仍然闷热无风，已经有好几个工作人员中暑。
邵然从空调车上下来才不到半小时，脖子上就沁出了一圈汗珠，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下四周——很多人迅速低下了头，但邵然能看见有些人没掩饰好的不耐烦。
指不定就在背后怎么蛐蛐他呢。
或许他明早会发现豆酱上爆料他的帖子又多两页……
邵然不怕黑红，但他金主更喜欢安分的，所以他还得时时刻刻维持小白花的形象。他只好一抿唇，恨恨地说：“用你提醒？你现在算什么东西……”
这一遍终于过了。这也是江盛的最后一场戏。
他在邵然怨毒的注视之下离开了片场，来到群演的更衣间。卸了妆，拆掉戴了一天的假发，汗湿的水顿时像是瀑布一样流了下来。
他睁不开眼睛，闭着眼慢慢用纸巾全部擦干了。等身上变得勉强算干爽，他才收拾了道具和衣服，把所有东西交给负责服化道的老师。
已经是傍晚，距离夜班还有不到五个小时。公交一个半小时到家，洗个澡，再紧急补觉一会儿，他就该去上班了。
江盛上了回家的公交，剧组的位置偏僻，这一站没什么人，他正好能坐着。闭眼补觉了还没有半小时，就被下班通勤的人堆吵醒。
他困倦地睁开眼睛，看见有个挺着七八个月大肚子的大姐正抱着他旁边的扶手，被挤得东倒西歪。
“您坐。”他撑着栏杆起身。
他才刚站起来，旁边就有道旋风似的身影挤过去坐下了。江盛望向那个头发没白多少，肉眼可见身强体壮的大爷，皱眉：“你腿断了？”
“这年轻人！”大爷扯着嗓子喊起来，“说话这么难听呢，懂不懂尊老爱幼，我年纪这么大了……”
“这、是，我给孕妇让的座儿。”江盛盯着他，“你是孕妇？还是眼瞎看不见人家大着个肚子？”
他的音量一点都没收着，大爷还想说什么，都被他堵了回去。等周围一句接一句都开始数落起来，大爷终于拉着脸起身了，嘴里还嘟囔着什么“我年纪大”。
怀孕的大姐终于坐了下来，她感激地冲江盛笑：“谢谢你啊。”
江盛摆手。他挤到另一处栏杆靠着，闭眼补觉到了他家门口的那一站。下车后，他远远看见邻居乘凉的老太已经收起了马扎，正一瘸一拐地往家里走。
“小江！”她看见江盛，笑起来招手，“回家吃晚饭啊？最近都没见到你呀。”
江盛过去扶着她，帮她上台阶：“我最近忙。”
“忙点好！但也要好好吃饭，你们这些小孩子，都不知道按时吃饭……”
江盛心想他也得有饭能吃，他这些天吃过最像人的饭是剧组的盒饭，到了家也估计就只能吃夹生挂面了，顶多加个火腿肠。
他把老太扶进一楼的家里，再慢慢地往上爬楼。他觉得眼前有点晕眩，大概是流汗后有点脱力，又在人挤人的公交上站了很久没补水。
幸好他家就在二楼，他终于走到门口，掏出钥匙，发现自己的手好像有点抖。
他用另一只手握住了，顺利把钥匙送入锁孔。
打开门，家里的灯居然开着，江盛第一反应是家里进了贼。
“小江！”
一道高高大大的身影猛抱了过来。江盛被他抱得一个踉跄，脸倒在对方薄薄一层廉价t衫下的饱满胸肌上几乎不能呼吸，这才想起来。
……他好像让傻子暂时住在他家了来着。
那天把傻子领回家，换了套临时的床单被褥后，他就离开了。这三天他白天剧组晚上打工，只有在公交车和晚上夜班没客人的时候才能暂时眯一会儿。
大概是缺觉导致的精神恍惚，他居然把傻子这件事给忘了。
“……松开。”江盛都没力气推开他，只能口头指挥。
傻子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我今天去菜市场帮忙运货，有人给了我好多菜，你想吃……”
江盛什么都没听进去。他摇摇晃晃地往浴室走，满脑子只剩下他要去洗澡，先把自己清理得干干净净，然后补一会儿觉。
但他还没走两步，突然眼前一黑。
耳边依稀传来傻子的惊呼声，但他已经给不出回应了。
……别贴这么近喊，耳朵要震聋了。
这是江盛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