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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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半年后。
已是初夏时节，气温回暖，午时的日头晒得人软绵绵的，时间长了，皮肤上便会浮起一层薄薄的汗。
赵曦迎最是怕热，可她又不喜欢老呆在屋子里头，早在末春的时候，就命内廷的人在凤阳阁的院子里头架起了乘凉的架子。
用过午膳后，赵曦迎便躺在架下的藤椅上，手上拿着本《烈女传》，脚丫子耷拉着一晃一晃的。
慧冬姑姑守在旁，夏蔓给她扇着风，惬意极了。
没一会儿，只听得“啪嗒”一声，没翻过页的书盖在了小公主脸上。
慧冬和夏蔓对视一眼，都忍不住无奈地笑了。
慧冬小心翼翼地将《烈女传》从赵曦迎手中抽出来。
统共这书也没见公主翻过几回，书的扉页却已有破损，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慧冬姑姑瞧见了，止不住摇头轻叹。
她拿着书出去，外头的欣兰瞧见了，忍不住问：“公主又睡着啦？”
欣兰也是赵曦迎从济南带回宫的侍女，前些年被温季打发去了别的后妃那，吃了不少苦头，两个月前才好容易被赵曦迎给要了回来。
慧冬点点头，把手里的《烈女传》递给欣兰看，“皇后娘娘命公主看的书，已经半个多月了，才看了两页。”
“左右咱们公主不爱看这种书，倒也不奇怪。”
“话虽是如此，可到底是皇后娘娘交代的，到时候若不好交差，怕是你我……”
两人沉默片刻，欣兰叹气：“说起来，公主这段时间也不知是怎的了，人瞧着比以前稳重了不少，门也不出了，除了去皇后娘娘那请安，连太子那都不曾去过了。”
慧冬没说话了。她比欣兰早来几个月，自然知道得多些，早在半年前的中秋那夜之后，公主的性情就不似从前那样活泼了。
再加上两个多月前，后宫突然走水，皇后娘娘处死了一批宫女太监，其中就包括了公主原先的贴身婢女珠玉，还有好些个从凤阳阁出去的人，都曾经是公主的亲信。
公主年纪小，不懂得其中利害，可陡然得知自己的母亲杀死了自己以前的亲信，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情理之中。
两人正说着话，东宫的总管太监王适来了。
“慧冬姑姑，欣兰姑娘。”
王适熟络地与二人打了招呼。
慧冬和欣兰对视一眼，“王公公今儿怎的亲自来了？”
“太子殿下听闻公主近来兴致不高，命奴才前来探望公主，顺便请公主到东宫一叙，兄妹相聚，也好宽宽公主的心。”
欣兰想着公主近来郁郁寡欢，去一趟也是极好的，正要应下来，就被慧冬给拦住了。
慧冬觉出不对，问：“素日里，都是杨大人来请公主的，今日为何是公公亲自来？”
“瞧您这话说的，咱都是做奴才的，谁来，不都是按着主子的意思么？”
慧冬沉思片刻，想着王适这人贯来心思缜密，怕是也问不出什么来，便点头，“容我去向公主禀报一声。”
这个时候，赵曦迎已经被听到动静的夏蔓叫醒了。
一听是东宫来的人，赵曦迎想也没想就拒绝：“不去。”
夏蔓摇着扇子：“公主不想去，那便不去。”
“你呀，就会顺着我的话哄我，”赵曦迎叹气，“哪有那么轻巧？光这个月，哥哥就已经让人来请了三次了，我回回都不去，倒叫他心里有想法。”
夏蔓：“太子有想法，便有想法罢。总不能公主您自己个儿受委屈。”
赵曦迎没再说话，抬手让夏蔓扶她起来。
慧冬领着王适进来后，王适随即向赵曦迎行礼：“公主万福。”
赵曦迎皱眉：“怎的是您来了？小英叔呢？”
因着一些特殊原因，凤阳阁和东宫之间私底下向来都是杨时英亲自来走动的，这个王适虽是东宫总管，但更多的是打理东宫上下的内务，鲜少外出走动，更别提到凤阳阁来。
公主发问，王适便将刚才应对慧冬的话术重复了一遍，“奴才也是依着太子殿下的懿旨。凤驾已经备好，还望公主念及殿下思妹心切，莫要让殿下等急了。”
赵曦迎冷笑：“你拿搪塞我宫中人的话术可敷衍不了我。若不说实话，便是八抬大轿求我去，本宫也不会踏出凤阳阁半步！”
听了这话，王适膝盖一软，“噗通”就跪下了。
赵曦迎翘着脚尖倚靠在藤椅上，指尖虚扶着额头，漫不经心的：“说吧，哥哥是不是又跑出去了？”
王适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面对着人小气场却莫名强大的赵曦迎，冷汗都掉下来了。
近来都说公主性情大变，像换了个人似的，要他说，太子才是彻头彻尾地换了个人。
以往最是稳重听话的主儿，如今三天两头地违背宫禁外出，直至天黑方归，哪怕是遇着那日有裴少师的日课，也能找个理由推脱，要不就是胆大包天地先斩后奏，把烂摊子丢给他们这些做奴才的。
王适作为总管，自是苦不堪言，毕竟裴少师双目如炬，要搪塞他可得费些精神，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多了，他自然生疑。无奈之下，王适只好来找赵曦迎。
瞧见王适的反应，赵曦迎心知自己是猜对了，神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了起来。
莫说是旁人，就连赵曦迎也觉得，哥哥近来的行事作风是越来越荒唐了，也不知裴晏礼究竟是怎么教的。
赵曦迎叹气：“哥哥三番两次这样，英叔也不拦着？”
“杨大人倒是想拦，那也得能拦住啊！”
“……”赵曦迎头疼。
见状，王适赶紧道：“公主啊，不是万不得已，奴才也不敢来劳驾您啊！裴少师今儿原本是休沐的，但不知怎的下了早朝后，又递了信说顺道来东宫瞧瞧太子的功课做得如何。可太子今儿一大早就出去了，奴才没了法子，总不能、总不能另变个跟太子一样的活人出来吧！”
赵曦迎按着眉心，不作声。
平心而论，她一点都不想再去东宫假扮太子，更不想扮成太子去应付裴晏礼。
有着八面玲珑心的人不少，可像裴晏礼这样能让舅舅缴械认输的人不多见，更何况他心思缜密又不讲私情，赵曦迎并不想和他再有太多的交集。
而且，哥哥这半年来个头蹿得很快，上个月见他，就已经比自个儿高了大半个头了，再贸然假扮，风险很大。
“公主，您看这……”
“罢了。”
赵曦迎抬手，让夏蔓扶着她站起身，左右是哥哥的事情，她不能置之不管。
但同时，赵曦迎也同王适强调：“最后一次。下次你再拦不住太子，本宫便打断你的腿！”
……
其实除了身高差，赵曦迎假扮成太子的最大破绽，便是声音。
为了防止露馅，东宫统一口径，说是初夏天气乍热，太子殿下一时贪凉逞快，嗓子哑了，不便说话。
裴晏礼没察觉什么，太子身体不好，半年来大病小病数都数不过来，他已经习以为常，关心了几句后，便进殿了。
赵曦迎捧着一本《孟子》坐在屏风后头，百般聊赖地看着入殿的青年，紧跟其后的，还有一名她从未见过的男子。
男子不比裴晏礼身姿挺拔，他看上去要清瘦许多，甚至是孱弱。
若裴晏礼是傲于山巅的青松，他便像青松旁的几株随风摇曳的稀疏的断竹，虽亦有风骨，可跟屹立不倒的松柏比起来，不可同日而语。
相互见礼后，裴晏礼开口：“今日无日课，本该让殿下好生休息。但今日早朝时，臣无意间听及近来刑部办的一桩民间的案子，想到上回殿下与臣讨论的律法与人情的问题，觉得可以借这桩案子再探讨一二。”
说着，裴晏礼便引荐身后人，“这位是刑部侍郎，韩清璧，也是臣的同门师弟。”
韩清璧低着头站出来，声音微抖的：“参见太子殿下。”
赵曦迎托着腮，眉心微挑。
这人她倒是不认识，可听到名字，赵曦迎便想起来了。
半年前贾四一案被误判，刑部尚书李晔将假卷宗呈送到御前，案子被揭发后，随着李晔被贬职流放，刑部也大换血，韩清璧便是那时裴晏礼推举出来的人选。
没想到裴晏礼会把自己推举的人带到东宫来，赵曦迎顿时来了兴致，可她谨记着自己不可随意开口说话，便抬了下手，又敲了敲桌子，示意韩清璧起来。
韩清璧谢过恩，将一封卷轴递给旁边的内侍。
内侍将卷轴呈上前来，底下韩清璧解释：“此案已经了结，卷宗已交由刑部封存。这封卷轴，是臣凭记忆写下的大致始末，中间有些许美化，殿下当个故事看就好。”
卷轴摊开，上面的字迹清秀工整，笔力瘦劲，倒是字如其人了。
见她半晌没反应，韩清璧略微有些忐忑，迟疑开口：“殿下若不想看，不如让臣念给殿下听吧。”
虽然他努力表现得很冷静，可赵曦迎还是听出了他的紧张，似乎是着急想要在“太子”面前表现自己，反而露了怯。
太明显的讨好，她不喜。
于是赵曦迎抬手制止，思量片刻，还是忍不住压着嗓子出声：“裴少师几时学了与人结党营私的做派？你虽是东宫少师，可什么样的人都往东宫带，不好吧？”
这话一出，韩清璧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裴晏礼轻笑了声，语气不悲不喜的，“臣不是圣人，自会有自己的私心。若殿下不喜，臣以后注意便是。”
说着，他便行礼：“臣告退。”
“慢着。”
赵曦迎想了想，觉得刚刚的话说得有些重，怕伤了裴晏礼和哥哥之间的情分。
她随意找了个话头，“你刚提到律法与人情。本宫倒是想知道，人都会有自己的私心和感情。那执法之人，难道就不会有自己的私人感情了？”
“臣一贯主张，私人情感，绝不可凌驾于律法之上，”裴晏礼还是那般不咸不淡的态度，甚至有几分漠然，意有所指地说道：“所以殿下，万不可去赌执法之人的感情，更不可仗着私情，去挑战大昱律法的底线。”
裴晏礼走后，赵曦迎觉得无趣得很。
这人说话还是这么一板一眼的，张口闭口全是些是非大道理，没有丝毫人情味，便是师徒一场，也不见他对哥哥说话的态度好上几分。
偏生哥哥对这人崇敬有加，恨不能将其捧为圣贤，将他的话奉为圭臬。
赵曦迎摇摇头，带着几分好奇心研究起了眼前的卷轴。
这一看便是两个时辰。
午时方过，赵元正才终于返回东宫，一路小跑后喘着粗气，刚进殿，就瞧见屏风后头与他装束得一模一样的赵曦迎手撑着下巴，一双漂亮的眼睛似笑非笑盯着他。
“私会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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