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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两只袖子噗噗噗地左右互扇了五分钟后，韩澈终于透过鹅黄色的外衫缝隙，看到一片更亮眼的黄色——
那是一片油菜花田。
此时正值盛花期，这一大片明黄色犹如上天挤出来的一抹颜料，在阴沉沉的画布上肆意涂抹，从眼底一直蔓延到远山的脚下。
郑好停下小电驴，对着小镜子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服和刘海。回头看见韩澈，她有些诧异地问：“你脸怎么红了？被风吹的？”
韩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双腿已经僵麻。他缓缓活动着脚踝，双脚踩地，用力一蹬，才将自己从卡座里艰难地拔出来。
韩澈吸吸鼻子，抬眼环视四周，问郑好：“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
“对啊，不美吗？”
“还行吧。”
油菜花而已，江城郊外最常见的景色，有必要大老远特意跑一趟吗？
郑好挥舞着袖子，神气十足地说：“正好杨婆婆给我做的这身衣服是黄配绿，我越看越眼熟，哎，这不是油菜花的配色吗？”
韩澈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这身衣服倒是挺应景的，颜色鲜嫩，样式活泼，满满的春天气息。
“嗯，还不错。”他高冷地点点头，转过身，眼底却偷偷浮起了笑意。
他们沿着一条窄窄的田埂，一前一后走进了油菜花田。
置身于花海之中，目之所及皆是灿烂。
“确实挺好看的。”韩澈由衷地感叹。
他原本以为，这样的风景他见过很多次，不足为奇，现在回想起来，其实许多美景都是在车窗外一闪而逝。小时候他没有机会下车，长大后又只顾着赶路，所以从未真正走进窗外的风景之中。
他好像一直很忙，一直在向前奔跑，却不知在追赶什么。
韩澈停下脚步，望着阴霾的天空，叹气道：“可惜是阴天。”
好不容易有了下车的机会，天公却不作美。
郑好语气愉悦：“阴天也很好啊。”
“但是户外活动最好还是选择晴天，不用担心随时会下雨，风景也更美。”
“根据气象局统计，去年江城的天气只有四分之一是晴天，其他时间不是阴天就是刮风下雨下雪下冰雹。”郑好煞有介事地说完，歪着头看着他，“难道剩下的四分之三的时间里，我们就不能出去玩了吗？”
韩澈狐疑道：“真的假的？”
四分之一？这个数据似乎跟他的记忆中的有偏差。
郑好咧嘴一笑，“当然是假的，我哪记得住这种数据？”
韩澈：“……”他就知道。
郑好振振有词：“但是道理是没错的。出来玩嘛，最重要的是心情，而不是天气。”
她又补充道：“而且阴天的风景也很美啊，明暗对比强烈，很好出片。”她冲不远处抬了抬下巴，“你看，那几个应该是摄影师。”
韩澈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看见花海间有几个零星的人影，各个都端着长.枪.短.炮，有的高举相机拍远景，有的将镜头对准花朵取近景，装备和姿势看着都挺专业。
离他们最近的是个白发老头。他对着远山咔咔一顿拍后，忽然调转镜头，对准郑好的方向。
郑好眼睛一亮，迅速理了理衣襟，调整好表情，摆出一个貂蝉月下独舞的姿势。
韩澈目瞪口呆。
这么自来熟吗？这该不会是她专门请的跟拍吧？
抬眼看见韩澈还杵在原地，郑好赶紧冲他使了个眼色：让开点，别挡着我镜头。
根本不用她催，韩澈一连后退了十米远，像躲避瘟神一样躲避这只社牛。
老头举起相机咔嚓几下，然后低头检查拍摄成果，郑好抓紧时间又换了个姿势，手臂一前一后伸展着，下巴微抬，仰望着天空，似乎在模仿嫦娥奔月。
接着又半蹲在花丛中，捻着一枝花贴在脸侧，似乎想呈现出“人比花娇”的意境。
再然后是西子捧心……
韩澈都看呆了。
她这熟练程度，是在家对着镜子练了多久啊？某宝的汉服模特都没她专业。
就在郑好高举双手、抬起一条腿、艰难地摆出反弹琵琶的姿势后，白发老头终于忍不住了，冲她挥了挥手，呵道：“姑娘，麻烦让让，别挡着我拍照。”
韩澈：“噗——”
郑好脸色微窘，悻悻地放下腿，嘟囔道：“你还挡着我赏花了呢。”
她走到韩澈身边，小声问：“你说我要不要加他微信，让他把照片发给我啊？”
韩澈盯着她，许久，才幽幽地说：“人家压根没拍你。”
郑好瞬间呆住，如遭雷击。
韩澈掏出手机，对着她的正脸飞快地拍了一张。
难得见到社牛吃瘪，这么有意义的时刻，当然要记录下来。
白光一闪，郑好这才回过神来，瞪他，“我还没摆好pose呢。”
韩澈低头欣赏着照片，幸灾乐祸地笑道：“你这表情，比刚刚那些扭来扭去的动作要精彩多了。”
郑好怒道：“什么扭来扭去？这些都是我精心设计的动作，是有想法有主题的。”说着就伸手去抢他的手机。
韩澈往后一退，灵敏地躲开了。
“什么主题？油菜仙子下凡吗？”他笑着打趣，说完拔腿就跑。
“你去屎吧！”郑好大步追在他身后，挥着拳头作势要揍他，“你个螳螂精！站住！把照片给我删了！”
两人在田间小路上你追我赶，跑着跑着，韩澈忽然有些恍惚。
这画面似曾相识，好像在他的梦里出现过？
不同的是，梦里追赶他的是条狗，而此刻……韩澈回头望去，郑好一脸怒气，紧追不舍，两只宽大的袖子在风中飘扬……
里面该不会藏了一把大砍刀吧？
趁韩澈恍神间，郑好纵身一跃，跳上他的背，一只手臂紧紧勒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揪住他的耳朵。
“给我删了！快！别逼我砍你！”她恶狠狠地威胁。
“咳咳——”韩澈猛咳几声，哑着嗓子求饶：“删删删，马上删，你先撒手……”
盯着他删完照片并清空回收箱后，郑好终于从他背上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又抖了抖裙摆的泥土。
她郑重其事说：“我决定不恨你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韩澈皱眉看着她，有些莫名其妙。
郑好拍拍他的肩，宽宏大量地说：“虽然你让我亏了钱，但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投资嘛，本来就有赚有赔，我只是运气不好而已，不能怪你。”
韩澈望着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我说的是真心话。”郑好被他盯得不好意思了，干笑几声，视线移向别处，“网上那些言论你也别放在心上。他们看到钱越来越少，心里着急，只能骂你几句解解气。”
“像你这么想的人可不多。”韩澈低头笑笑。
那些人的愤怒不止在网上发泄，也延伸到了现实之中。这一年来，他隔三差五就会收到一些快递，什么死老鼠、寿衣、冥币，甚至还有一袋狗屎。很多都是伪装成正常快递，直接放在公司楼下的。
唯一庆幸的是，这些人只敢躲在暗处叫嚣。只要他不放在心上，这些言论和行为就影响不了他。
可他没法不放在心上。
韩澈沉默许久，轻声开口：“其实这件事，我也有错。”
郑好目光又转向他，眼底有一丝疑惑。
韩澈不紧不慢地说：“前两年，基金市场很火热，许多公司趁势打造了一批明星经理，来吸引更多投资者，我们公司也不例外。运营部经过一番筛选过后，把我和另一个同事当做营销的重点，线上线下做推广、买广告位、写软文、做数据，跟打造流量明星一样……你就是在那时候入坑的吧？”
郑好点点头。
难怪那段时间她一打开手机软件，全是各种理财广告。
韩澈眸光一黯，语气变得低沉：“他们做这些事的时候，我虽然内心抗拒，但……也没有拒绝，毕竟要服从公司安排。”
郑好不解道：“这么做有什么问题吗？”
韩澈：“会吸引很多像你这样的投资者入场。”
“像我这样？”郑好一愣，指着自己，“哪样？”
韩澈看着她，眸光沉敛，缓缓吐出两个字：“穷人。”
郑好：“………………”
你还真实诚啊。
她也不算穷吧？有份工作，虽然不稳定也不高薪；有栋三层小楼，虽然是自建房而且看不到拆迁的希望；有一点点存款，虽然现在被腰斩；还有车，虽然是辆小电驴……
郑好突然有点自惭形秽。
她的这点资产，在这位明星经理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穷人怎么了？”郑好不服气，“穷人就不能理财？就不能发家致富？”
韩澈摇摇头，语气严肃：“穷人的抗风险能力太差。中产能够承受投资失败的风险，你们不能。你们的收入只够维持基本的生活，好不容易攒点儿钱，应该留着应对各种突发状况，不应该拿去冒险。”
顿了顿，他垂下眼帘，直视着郑好的眼睛，认真地说：“所以，你不应该是我的客户。”
默了会儿，郑好豁达地笑了，“幸好我及时止损了，现在，你成了我的客户。”
她攥起拳头，摆出一脸凶相：“这一次，我要把失去的都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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