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众里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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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玉忽的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极冷极冽，那根本不是少年男子的声音，而是属于女子的声音！
“没想到，你竟然比程煜时更先识破我。”
她撕去脸上的面皮，依次转动着脖子、手腕和脚腕，全身的骨骼发出接连不断清脆的爆响。“阿玉”在众人眼前陡然变换了身形，她脸庞瘦削，身形高大却空荡如一具覆着层皮肉的骨架，手脚细长，纤细却不失力量感。
“墨书？”弈云林失声叫道。眼前的女子，除了身形以外和墨书并无差别。他原以为墨书的身形已经很瘦了，现在看来，墨书的身形也是缩骨状态下的，她原本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女子。
“那个身份已经过去了，公子……不，弈云林，我的名字叫做霜流。霜雪融流的霜流……”
程煜时不等她自我介绍完，举剑砍去，霜流轻灵地躲闪，手腕解下一串铁链，末端是平滑如柳叶的枪头刃。
她竖着抬起右手，手背贴着左侧脸颊，顺着脸庞的线条拂过——这是舞者的一个极为常见的姿势。衣摆忽然旋转着盛开，她于巨剑澎湃的攻势中起舞。玄黑的铁链环绕着她，她轻柔地侧身回眸，惊鸿一瞥，却见那镖头如黑蛇一般急射出去，“轰”的一声，假山崩塌，人头大小的山石滚落下来。
这便是绳镖的极意。
程煜时一剑将山石尽数斩碎，那黑蛇再度突近她面门，速度之快，她连挥剑格挡的时间都没有。这是饱含戾气的必杀一击。就在镖头即将刺入她眼眶时，陆灵犀手持短匕精准地将“蛇身”七寸刺下，悍然将铁链扎进地面，短匕忽地崩碎，碎片也刺进她手掌中，顷刻便鲜血淋漓。
被禁锢的黑蛇狂躁扭动着挣脱，倏忽间又游回霜流衣摆之下。
“你的手还撑得住吗？”程煜时急急问道。
陆灵犀用左手捧着右手站起来，回道：“只是手筋断了而已，无碍。”
“其实我等候你多时了，程大人。”
一记手刀劈晕了游悦华，霜流停下舞姿，冷冷地笑起来：“我并不想杀你。我的主人说，你若想通了，会加入我们的。”
“游悦清是我所杀。我潜进那衣箱里到游府，从假山贯通的洞出镖刺杀了她，而后又杀掉这个小侍从，易容成他的样子出了游府。”
调查小队的一举一动，她都在默不作声地旁观。
翁如琼呆滞地看着她，忽然发了疯似的朝尸体安置的地方跑去。朝夕相伴的侍从，竟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人杀死顶替了，明明是能发现端倪的……可是他一如既往地选择了相信。
“你们想破坏翁游两家的结亲，揭穿游家走私禁品的事，为何不上报帝都？”
闻言，霜流歪了歪头，仿佛在思考什么极为要紧的事。
“你家大人神通广大，为何不敢上报？”
霜流兀自思索了一阵才回答道：“你说错了……我们并不想上报帝都。我们需要你指认翁如蕾作凶手，替换禁品，上报帝都称游家走私禁药。游家必须倒台。”
“若是倒台，安一个养私兵的谋逆之罪岂不更好？”
“不能揭穿，”霜流摇摇头，“此事不得扰乱朝堂。”
程煜时意识到关键所在，“授意游家的，是帝都哪一位尚书？还是殿前左右指挥使，禁军统领……”
可是霜流摇头，道：“都不是。主人说要给那位留一点余地，要保持皇室的威严与体面。”
“亲王皇女……”程煜时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她深深地吸进一口气，一霎时有些茫然。
“也不是。”
满场的安静中，霜流就这样明确地摇头再一次否定她。她摇头的幅度是那么轻，却又那么沉重，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地狱森罗殿的大门。
恍惚间，齐掌柜的话语回荡在耳边：“你若是一意孤行，日后惹下滔天大祸，不要连累我。”
如何才能算得上是死人都惧怕的滔天大祸？那必然是伏尸百万，流血千里，随着那位轻飘飘的一句话，九族一夕之间灰飞烟灭。十三年前先帝薨逝，宥丰王奉先帝遗诏摄政，扶持年仅十二岁的五皇女东方瑾登基，一转眼十数年过去，幼帝已经长大成人，宥丰王却依旧把持着朝政，坐着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
如今的陛下手中并无实权。
堂堂一国之尊，竟会做如此行径……由此可见，陛下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从宥丰王手中夺权，才出此下策，培养自己的军士。
但这一切都被宥丰王知晓。她如一个年迈的长者对待蹒跚学步的幼童，除去孩童身边的一切可依靠之物，看着她挣扎，却从不上前搀扶。即使幼童跌倒了，她也无动于衷，既不帮助，也不惩罚。
这才是宥丰王的可怕之处。
程煜时若是秉公办理，会被两方诛杀；站队皇帝，她今日恐怕逃不脱霜流的手掌心；站队宥丰王，既可以保皇家威严，又可以免遭杀身之祸。
只是为人臣子，应当忠于君主，她怎可做那困龙帮凶，扰乱朝纲之辈？
她表情凝重道：“我会谨遵王命。”
“嗯，这一件任务我是完成了，”霜流将视线投向弈云林，“是时候处理一下你了，弈家毫无作用的一步废棋。”
“等等！”陆灵犀挡在他身前，“你潜伏在他身边这么久，为何现在才杀他？”
“我不杀他。”
霜流回答道：“主人命我将他带回去。”
“他不会跟你走的。”陆灵犀缓缓将完好的左手搭在后腰的红玫锏上。
这是姐姐的武器，她从来不敢使用。可如今，她只有这一件兵器了。
嘀嗒、嘀嗒。
弈云林看着血珠从她右手指尖滑落，一颗一颗砸在地砖上。
他想从她身后绕过去，那只滴血的右手却横在他胸前。陆灵犀看着他，道：“不要过去。”
胸腔里蓦地有暖流奔涌，好似被温热的裘衣包裹。
这是他第一次尝到被一个人义无反顾保护的滋味。
可是弈云林做不到看着有人为了他而受伤。他坚定地压下她的右手，朝着霜流迈出一步，“我跟你走，不要伤害其他人。”
却在此时，步子钦忽然道，“霜流。几月前那一日，是你在暗处袭击我。主人虽然将你击退，回去后却手脚失控震颤了一夜，此后这症状又复发过五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霜流原本要带上弈云林离去，却在听到他说的话后疑惑地反驳：“不是我。我根本没割破她一寸皮肤，也没打断她一根骨头。她之后被谁所伤，你能告诉我吗？我也想去会会。”
她一脸坦然，倒是令步子钦不知如何是好了。那一日卿玦分明就是在同霜流交手后出现的这些症状，不是霜流又能是谁？
“也许是陈年旧疾发作。”霜流甚至认真地同他探讨起来，“她重伤我时气息和内力都很乱，就好像是在尽力冲破什么桎梏，但是只突破了一瞬，内力又被强压回去了。”
步子钦：“……”
霜流还在自顾自地分析：“是手脚关节的问题。可能是曾经受过重创，比如断裂错位。不，不对，应该远比断裂错位要严重，有可能是被碾碎过……”
“碾碎？！”
他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了。
见他不再发问，霜流便一手扣住弈云林的手腕，带着他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叫程煜时：“你送我出去。”
步子钦看着这奇怪的三人组远去，喃喃道：“弈云林被带走，主人没有出现。她为何没有出现……”
他一时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了。陆灵犀见他发愣的模样，忙道：“子钦，你要不先帮我处理一下伤口？”
满是鲜血的右手递到他面前，想到昨日陆灵犀耗费内力为他治伤，步子钦于心不忍，从怀里掏出手帕替她包扎伤口，道：“先暂时裹住，去医馆处理。”
二人出了游府，寻了一处医馆进去。趁医师为陆灵犀处理伤口的间隙，步子钦出了医馆，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已经许久没有独自一人这样走了。他十年前这般走过一回，那个时候步子钦还在一名门望族的府里做侍从，被诬陷偷主子东西，揍得鼻青脸肿赶了出来，穿着破烂的衣衫在大街上游荡。那时候他已经三天三夜水米未进，全凭着生存的本能在向前走。
那日天空却又飘起了雪。
他也记不清是如何倒下的，等他反应过来时，半个身子都冻僵了。步子钦几乎认为自己必死无疑。
可偏偏有人撑了一把伞走来，万分小心地将他抱在怀里。她用雪搓揉他的四肢，待他的身体逐渐回暖后把他带入温暖如春的卧房，不顾他浑身的血迹和脏污，将价值千金的狐裘裹在他身上，又一勺一勺地喂给他热汤。那时步子钦以为自己死后入了极乐之地，他惬意地抱着她的手臂，在她怀里寻了个最舒服的位置睡着了。
一觉醒来，他仍然在那人臂弯里。
她坐在榻边，维持着搂住他的姿势，就这样过了整整一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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