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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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扬州城本就寒冷，才下过一场冬雨，越增加几分料峭。

此时，扬州城巡盐御史官邸一雅致小院内，一个年岁不大的女孩火急火燎的从正房内冲出来。她身穿牙白色素面小袄，白绫子裙，梳双丫髻，脸因焦急而红扑扑的，虽是初冬时节，额上却隐约沁出些汗意。

下了台阶，她便一把揪住一个比她身量更小、稚气未脱的小丫头，焦急的问：“雪雁，姑娘呢？”

被唤雪雁的小丫头茫然抬起头，愣了片刻才将眸子锁定在揪着她的女孩脸上，道：“夕雾姐姐，怎么，姑娘……姑娘不在屋里吗？”

说到后面一句话，脸上也流露出十分焦急的表情，放下手里提着的食盒欲进屋里看。

刚转过身，迎面撞上另一个从正房内匆匆忙忙走出来的素衣女孩。

那女孩张嘴便毫不留情面的斥责：“我说雪雁，老爷叫我和夕雾姐姐过去问话，临走前我们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好生守着姑娘，这才多大会儿功夫，你倒好，自己跑的没影，姑娘也不见了！看一会子老爷问起，你如何交代！”

雪雁又着急，又挨了训斥，脑子发懵，红着眼睛辩解：“我没乱跑，是姑娘说想吃玫瑰山药糕，叫我去厨房取。”

“你再狡辩！”

素衣女孩眼睛瞥过，哼了一声：“你有本事看丢了人，就该有本事承认，没得带累无辜的人。”

“好了，风铃！”

夕雾低喝一声，“这会子追究谁对谁错有什么意思，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姑娘。你也知道自太太仙逝后姑娘整日精神恍惚，这半年来，连学也不曾上过。姑娘可是老爷的掌上明珠，这万一要是……哎呀，可千万别处什么事，否则我们全都万死难辞其咎。”

现任两淮巡盐御史姓林名海，字如海，出身世禄书香之家，祖上乃是世袭列侯。到林海这一代爵位虽已袭尽，然林海自幼才能出众，走科举之路高中探花，步入文官集团，为皇帝所器重，未来也是前途无量。

林如海如今年四十有余，嫡妻贾氏于半年前病故，膝下无儿，只有一女，名唤黛。

夕雾和风铃便是林如海之独女林黛身边的大丫鬟。夕雾十二岁，稳重温顺、贴心细腻；风铃十一岁，活泼果敢、大大咧咧，正好形成鲜明的对比。二人打小跟在林黛身边，伺候饮食起居，后来林海为爱女延师习学，便充伴读丫头。

而雪雁呢，则是新提上来的二等丫头，年岁不大，才九岁。

黛房内这样的二等丫头共四个，另有三等小丫头并洒扫院落的粗使丫头十几人。

主子姑娘忽然不见了踪影，一众大小丫头们着急忙慌的找人，几乎将黛常去的几个地儿翻了个底朝天，连个影子也没见，一个个急的转圈，脚底下像是有火烤着似的。

这时只听得院门外一声婆子的粗犷叫喊：“快开院门，老爷来瞧姑娘了！”

一众大小丫头们纷纷吓白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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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寒风吹过，枯树枝上残存的几片黄叶飘飘然落下，划出几道优美的弧线。

林黛拢了拢身上的白狐狸毛披风，走到一片枯叶前住了脚，然后就盯着那片枯叶看。看了好久好久，久到她感到自己的脚都有点麻了，才慢慢蹲下身子，伸出白嫩嫩略带婴儿肥的手指，将那片枯叶捡起来，置于掌心观察。

黄是黄了点，不过这叶子整体还不是太难看。

想着便收在荷包里，抬头，微微抿了抿唇，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这一抬头便看到前面不远处的一口水井，从里面传出一声蛙叫。

身为世家千金小姐，林黛平常走到哪里都是一堆人跟着，这不能去，那不能去，这不能干，那也不能干，一举一动都要受限制。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知道井里有青蛙，想着井里的青蛙跟地上的会不会不同，不免好奇的走过去，站在井口边往下看。

冷不丁一个声音传来：“危险！快走开，离那井口远点！”

声音清脆，带着稚气，说话的应该是个尚未成年的男孩。

全神贯注看青蛙的黛猛然间听到这个声音，唬的一个踉跄，险些跌进井里去。她心下微恼，看向声音来源，想看清楚是哪个莽撞小子说话不挑时候，还这么一惊一乍的，幸亏自己反应快，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陆离快速冲到黛身边，将她拉到距离水井好几步的位置：“你没事罢？以后不要离水井那么近，万一失足掉下去可如何是好，你不要命了？”

黛视线落在陆离抓着她胳膊的手上，那是一双细长洁白的手，比丫头们的指头都要细腻，看起来不像是做粗活的小厮之手。

片刻后，她蹙着眉头，将胳膊上的手挣掉。

陆离微微笑了笑，拱手施礼，道：“是林家妹妹吧。在下陆离，家父讳陆云晏，现任苏州府知府。家父进京述职途经扬州，特携我来拜访林世叔，承林世叔之情，留我们多住了两日。这几日听好几个人提起妹妹，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边说边不自主的打量，眼珠子骨碌碌的转。

哎呀，这就是传说中钟灵毓秀的林妹妹啊！

瞧这小脸，瞧这白嫩仿若能掐出水的肌肤，瞧这顾盼神飞宛如一汪澄澈湖水的大眼睛，还蹙着小眉头，板着小脸正儿八经的样子，真是萌出血啊！要不是怕吓到林妹妹，他都打算上手捏一把了。

至于为什么他敢断定这就是林妹妹，也很简单。

第一当然是直觉。

只有这般灵透、可爱、乖巧的小女孩儿才符合曹公笔下那个娇弱、袅娜、超凡脱俗的世外仙姝林妹妹。

二则，贾敏的丧期未过，林家丫头一色素白小袄、白绫子裙。眼前这女孩儿打扮虽也素净，穿的却是银白竹叶对襟袄儿、银线镶边裙子，就连鞋面上都用银线绣着层层叠叠的花儿，做工比统制丫鬟服高出的不是一星半点，况且还披着价值连城白狐裘披风。

这穿着打扮，满巡盐御史府里掐着指头算，不是林黛还能是谁？

最关键的，除了林妹妹，谁还能这么无敌可爱萌啊！

看到眼前的林妹妹，他便不由自主想到穿越前自己当亲妹妹宠着的小表妹，都是小小的脸儿，大大神采奕奕的眼睛，笑起来眼里有星星闪耀，让人恨不能疼到心眼儿里去！

原来是他！

黛低着头，用眼角将人打量一番。

“你是……陆世伯的公子？”

这相貌不错啊！

黛甚是意外。

陆云晏的名号黛听林如海提过很多次了，知道他学问人品皆好，就一点，其貌不扬，麻子脸，额头还有拳头大一块胎记。他这公子倒不随其父，生的白白净净、剑眉星目很是俊俏。

陆云晏年长林如海一岁，二人从小相识，关系是极好的。当年同榜中秀才，同榜中举人，又同时高中金榜，名列一甲。一甲三名，第一名为状元，第二名榜眼，第三名探花。殿试时，林如海自认文章写得不比另两人差。然另两人一个是陆云晏，一个是四十多岁的胖子，外貌条件都不好。而探花约定俗成又要选一个俊俏的，当年俊秀端方的林如海毫无意外被皇帝点了探花。

为此，林如海每次看见陆云晏都要玩笑一句：“你高中状元也是沾了这张脸的光。”

这些黛都是知道的。

“是我。”

陆离点点头，自来熟的问：“我八岁，你几岁了？”

“我六岁。”

说完，黛抿了抿唇，又补上一句，“等过完年，我就七岁了。”

陆离：“……”哎呀，林妹妹好可爱。

二人厮认过，序了长幼。

陆离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林妹妹，刚才你在井口站着做什么？可千万别想不开。”

六岁的小孩子脑袋还没进化完全，按说不会有想不开轻生的念头，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这不是一般的六岁孩子，这是天资聪颖早慧且敏感的林妹妹啊！

六岁的林妹妹谁知道触景生情做什么傻事啊！

黛抬抬眼皮，微微看了陆离一眼，眼角带出些惋惜神色。暗道，这人生得一副好皮囊，可惜啊，脑子不大正常……

身为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有些事就算心里知道也不好直接说出来，最好连面儿上都不要带出来。

况且终究是外男……

出来也有一会子了，丫头们找不到自己，只怕已经急了。

黛微微抿了抿唇，礼仪周全的告辞。

“诶，林妹妹——”看到黛转身而去，陆离几乎是下意识的喊了出来，喊完又有些后悔，眼前这个是红楼梦里曹公倾注大量笔墨心血刻画出来的世外仙姝林妹妹，不是那个恨不能天天挂在自己身上的小表妹。林妹妹跟他不熟，这又是立法森严的古代，叫住人家说什么啊，会不会给人留下轻浮的恶劣印象。

在黛回头的那一刻，陆离几乎不加思考的脱口而出：“你的院子在哪？我送你回去？”

黛轻轻摇了摇头，道：“我认得路。”

然后便信步走出院门，拐到一条鹅卵石小路上，不多时，便被被几竿翠绿的竹子隐去了身形。

陆离盯着黛背影消逝的方向，微微眯了眯眼。曹公笔下的仙女林妹妹一向爱竹，他推断黛到这个略偏僻的小院子来，八成是看上院门口那几竿翠竹了。

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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