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改修
胸口薄得像层窗户纸，勉强搂住狂跳的心脏，海潮般的耳鸣袭来。
久安宁压下心底的起伏，紧跟其后行礼，不卑不亢：“凤栖山久安宁，见过师太。”
俯身瞬间，脑中迅速闪过无数事情，前世的，今生的……
凌真的出现好似现实的当头棒喝，前世许多事情仿佛有了眉目，仔细探究，却又像捋不出首尾的丝麻。
书室有关修界的书籍久安宁翻了个遍，对于诸子百家概况基本有个印象，天罡台凌真便是其中响当当的人物之一。
与正统宗门或是江湖散修不同，凌真介于二者之间。
她散修起家，坐镇一方，遇上稀世良才也愿点拨几番，有缘者则可在她膝下继续求学，无意者随君去留。
虽说无情道法门之下难出得道之人，但只要能学个六七成，也能强过大半修界。
只要心性坚定，未遭反噬，立足修界犹如探囊取物。
无情道一脉一度实力强劲，凌真功不可没。
久安宁不知前世师无虞改修无情道的来龙去脉，只听当时江湖皆传他仅用十年便得道，未枉天才盛名。
这一世拜其为师后，她猜想他独自钻研也不奇怪。
先前本就修的逍遥道，与无情道相差不远，师无虞己身基础和灵性极佳，改修对于他来说不是难事。
因此，她一度以为只要不让师无虞产生改修的想法，从源头便能制止前世悲剧重演。
可如今，凌真来了。
莫非，前世是经她牵线搭桥，师无虞才走上无情道修行之路的？
若真是这样，或许现下情景就是原本的契机。
久安宁心中默算着时间，发觉时间线刚好能对上，前世师无虞约莫在今年改修。
命运仍如前世安排进行，令她猛然意识到一件更可怕的事情。
这一年，她该死了。
心跳得更快了，如同要冲出皮肉。久安宁行过礼，无意识地退后一步，与师无虞站得更近。
分明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可现下她莫名慌乱，一股名叫不舍的情绪充斥全身。
久安宁忍不住回望，落入身后人的眼中，浅瞳倒映着强装镇定的少女。对方唇角牵起，示意她宽心。
师无虞一只注视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人，感知时间带来的变化愈加清晰。
躲在身后攥他衣袍的，护在身前隔绝凶险的，都是同一个人。
凌真拂尘一挥，远处山魈的尸体浮空，黑雾中剖出一枚血丹来至跟前，随后被她收入法器之中。
血丹乃是万千生灵精华所在，高阶妖兽往往通过吞噬低阶妖兽壮大实力，修者也会采取猎杀灵兽的方式夺取稀有血丹，服下者修为多有长进。
这种原始残忍的修行方式现多为修者所弃，主要出于麻烦且作用不大，比不得寻觅宝器提升修为快。
只是凌真方才收下的这枚血丹，较寻常之物大不一样，处处可疑，引得久安宁多看了几眼。
“沾染了魔气和人血，多带有结印。”凌真看出她心中所想，眼神里多了几分欣赏，“倒像是有人特意炼的饲鬼，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
“阵法。”
惜字如金但一阵见血的答案一出，凌真与久安宁皆向师无虞投去目光。
前者满眼欣慰，尚有“孺子可教也”之意，后者——呃，情绪复杂。
无意识掐手指的动作被眼神警告后，她开始蹂躏玄袍一角，这个举动倒是得了师无虞默许。
凌真不知二人暗戳戳的互动，继续沉声开口，抛出一颗巨雷：“这类血丹，天罡台已收下百余枚。”
已知的从阵法中逃窜而出的饲鬼便有百余只，这数量若是其冰山一角，那么背后该是一个无比庞大的阵法，恐是要献祭数以万计的生灵。
“若只是山魈之类的妖兽，倒也罢了。只怕……”
“炼人。”
久安宁接过凌真未揭晓的话头，答案简洁却精准。
凌真有些意外，开始认真打量此人。师徒二人并立一侧，神情淡漠，像极了一个模子刻出的。
师无虞察觉到对方蠢蠢欲动的想法，上前一步：“情况复杂，从长计议为好，以免打草惊蛇。”
“那是自然。”
凌真自然知晓这类情况师无虞断然早已注意到，今日她本是云游时碰巧遇上，奈何此只山魈炼化不彻底，尚存了些狡黠。
她一路穷追堵截，转眼竟到了凤栖山脉附近。仅为一只失智的山魈，此堂属实不值得。
不过，凌真现在改主意了。她横跨一步，打量的目光再次落到被人挡住的女修身上。
“散修天才收徒可当真是修界奇闻。今日难得一见，不跟我说点什么吗？”
这话自是让师无虞介绍其徒弟，落在久安宁耳朵里却是两人要叙旧了。
照两人交谈时的模样，应是打过些交道，谁知道叙着叙着会不会就改修无情道了？！
少女当即紧张起来，攥衣袍的力度大了几分，险些将站在身前一步的人拉退一步。
师无虞：……劲儿还挺大。
他时刻关注着久安宁情绪，此时的不安表现在他眼中应是少女不喜在外多逗留，想尽早回山的意思。
想通了问题，师无虞自信开口：“修界人才辈出，有朝一日师太定能轻易打听到关于她的传闻，今夜天色不早……”
“行事果断而不失细腻，思虑周密而无有迟疑，实为修习我道之良材。”
久安宁听得前半句，知晓师尊是要迅速结束话题带她回山的意思，心中不免松了口气，哪知凌真半路杀出截断了师无虞的话。
我道？你道不就是无情道？
她内心迅速变脸，此时恨不得捏个灵诀封住凌真的嘴。如果她想被修界除名的话，上述举动大可一试。
眼瞅着师无虞改修的话题要被引出，久安宁却无能为力。改修如同跟改嫁一般，远不是她想拦就拦得住的。
望着即将要改嫁，哦不，改修的师尊，少女满眼复杂。
这一年，她也难逃一死的命运吗？
“既有此天资，何不入我无情之道，见天地至理，得证大道？”凌真目光如炬，透露无尽期许，“久安宁，你可愿意？”
师无虞眉间浮现不喜，但也不便多言，只回首静等对方回应。
咬牙愤恨的少女突然被点名，一时慌乱，找不出在场还有谁叫久安宁。
她，她怎么抢了师无虞改修无情道的名额！
对上师尊不耐神色，久安宁彻底理不清状况了。
他到底是因为被徒弟捷足先登而生气，还是不爽凌真师太当面撬墙角啊？
“师尊……”
“若我算得没错，你应未过生死劫的年纪，那便算不上背师弃道。”
何况散修追求的便是提升修为，在哪修不是修，师父不好便换，没师父自学皆是常有的事。
久安宁本想试探师无虞的态度，不料被凌真抢先一步，堵回了没说出口的话。
天命难违，离前世师无虞改修仅剩不到一年的时间。
若是此时答应下凌真的邀请，日后岂不是还能与他作伴，同修一道有个照应。
徒弟变道友，听上去虽然有些怪怪的，但她却能更方便陪在他身边，放开手脚去阻止悲剧重演。
再不济，师无虞好歹能有个收尸的人，免得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这样一想，久安宁瞬时觉得凌真的邀请不失为一个契机。
但，她能活到那时候吗？
师无虞本十拿九稳，自认自己待人不错，徒弟不至于仅因无凭口说就被挖走。
哪知回首见少女竟真认真思索起来，攥他衣料的手也不知何时撤下，显然是在考虑可行性。
此时师无虞内心说是接受五雷轰顶的洗礼也不无为过，比宗门大会那时的天雷打在身上都疼，雷得他心如死灰。
不是很早就曾为她讲解过无情道法门吗？为何还会生出向往之态。隔绝七情六欲，超脱尘世纷扰才是她所追求的吗？
那让他怎么办？
师无虞喉结微动，冒出的腥甜提醒了他，自己的想法完全多虑。他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归终先前问的那个问题，他有了更明晰的答案。
大道三千，若是她当真青睐无情道，由着她去也行。
凌真师太向来严格管教弟子，所处之徒无外江湖后起之秀。凭二人的交情，久安宁余生安危不成忧虑的问题。
如此，甚好。
“你与师太自行商议即可，本尊先行回山。”
不等二人反应，师无虞抬脚走了出去，玄色身影不多时走远，与夜色相融，让人难以辨出。
突然变换的自称让久安宁眼皮一跳，上一次听到这个称呼，还是在她未拜师之前。
瞬时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都被断掉。
凌真负手而立，饶有趣味地望向男人远去的方向。
师无虞回到凤栖山，一路未等来少女追赶上来，心彻底凉了下来。
灵妖们久等人不归，早已酣然入睡。晚膳的碗筷都已收拾放好，殿内也扫洒得纤尘不染。
师无虞咳尽污血后来到榻前，将旁柳横在三尺肚子上的腿摆正，替两妖盖好了小被子。
院外猛然传来巨响，好在反应及时施了法术，小家伙们没被吵醒。
师无虞眉心一紧，强行拖着羸弱的身子来到门外，只见院中站着一个人影，笑望看他。
“跑得真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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