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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股东大会召开的通知时,严堂刚替奶奶办理好转普通病房的手续,正穿过连接外科大楼ab区的长廊,手机的信息提示音就像是推动了多骨诺米牌一样,一个推一个的连环响起。
炎夏的烈日悬在大楼顶上,强烈的光线透过玻璃折射进来,亮堂得晃眼。严堂停在了长廊中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轻轻地、稳稳地扣住手机边缘。他举起右手,捏着一大叠医院的手续清单挡在手机屏幕前,眯着眼看了看微信。排最前的是韩江贵发过来的消息。
“老严你还好吗?奶奶手术咋样了?啥时候回来呢?”
“股东大会通知你收到了吗?”
“这群人太不厚道了,股东大会明显就是冲着你来的,光是架空你不够,自己不想割肉喂给兴岭,就把主意打到你的股份上!”
“老严你怎么想的?你要是想散伙,我陪你一起走人!”
“咱找个地方东山再起,不陪这群鸟人玩!”
严堂握了握手机,眉头锁了又松,调整了三次呼吸才给韩江贵回复了一句。
“奶奶刚转普通病房,其他回来再说。”
长廊上人来人往,偶尔也会有人分出视线在这个好看的男人身上,男人的身形有些疲态,但身姿依然挺拔。严堂孤独的伫立在匆忙的人流之中,仿佛一座被按下暂停键的美丽孤岛,在漫漫岁月里淬炼出的成熟稳重,让他显得更加内敛深沉。
退出跟韩江贵的对话框,还有其他好几个同事朋友发来了未读消息,有问候,有关心,有好奇,也有拉踩,一时间独属于人类的所有动态情绪密密麻麻的充斥了整个手机屏幕。
唯独置顶那一栏联系人头像是干净的,头像是很简单的夏日蓝空,简约而干净,微信名也只有一个简单的东字。严堂鬼使神差的点进对话框,两人的对话还停留在昨天。
佟远东的信息是上午10点发来的,严堂看到信息时已经是下午2点了。
“为什么离开蓉城?”
“你是不是去见秦都了?”
“回答我!”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佟远东彼时强烈的情绪冲击,每一个字都带着火,语气里透露出无法抑制的愤怒。
“有事,在老家。”严堂简单的回了一句,就像是一枚丢进大海的小石子,没激起半点水花,只剩下长久的沉默与空白。
昨天一早收到了奶奶病危急救的信息,严堂在企业微信上提交完请假单,只装上了一台笔记本就匆忙往外赶。严堂出生于贵城的一个小山村,家里三兄妹都是由奶奶独自抚养长大。回老家的航班很少,还都只排班到下午,所以严堂每次回老家都会打车去蓉城的东站赶高铁。
在信号中断的3个小时的高铁路程,窗外的高山和丘陵如同电影般快速倒退,形成一道模糊的幻影。每过一次山洞都像是把严堂拉进了时空隧道,光影一明一暗的在他脸上跳跃交换,逼着他一次又一次的在大脑里循环播放头一晚的记忆。
严堂很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可在送别兴领集团董事项志坤上车时,看到项董事拥着佟远东的肩,笑语盈盈的谈论着今后就是一家人。严堂像是遭遇了一次来势汹汹的泥石流,黏糊的泥土山石堵住了肺腑的每一根气管,把他封在原地动弹不得,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除了加速泥石在气管的凝固,并没让严堂感到半点轻松。
“谈合作提股权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兴岭要说以后是一家人?你口中弥补亏损的计划就是给兴领做外包,把我们东西全都打上兴领的标签,变成别人的东西?”
严堂的质问如同被打乱了的拼图,杂乱无序的堆放着,每一次拼凑的尝试,都会让他更加的迷茫和害怕。
“废弃晶圆占了半个库房,两千万的订单说没就没,这么大个窟窿怎么填?”佟远东牙关紧了又松,他没有直接回答严堂的问题。
“交货期还没到,我有办法解决!”
严堂的情绪激动起来。
从fab加工厂的镀膜出错,到老潘的突然出事,再到卓越芯销售部与他们几乎同步得知的消息,以及商颂皑的出国,每一个细节都像是被精心编织般,让他无法相信这仅仅是巧合。
但严堂已经没有时间去追究整件事的真相,完成产品的交付才是眼前最紧要的事。
“我去卓越芯找商颂皑,争取推迟一周交货,我已经重新优化了方案,只需要重新换掉滤波器的第一层的镀膜金属,就能达到指标性能……”
“卓越芯已经重新跟星芯科技签约了。”佟远东打断了严堂急切的辩解,语气是从所未有的强势和冷漠。
“卓越芯是国产民用芯片的风向标,我们失了先机,挤进军用赛道是我们目前最好的选择,跟兴领的合作势在必行!”
面对这样的消息,严堂不可置信的望着佟远东的脸,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一点点的端倪,他无法理解为何佟远东会如此轻描淡写的放弃争取跟卓越芯直接合作的机会,而选择给兴岭做外包商。
“我不同意!”严堂的脸被涨得通红,额头的青筋暴起,声音也开始有些嘶哑,“鼎峰是我们一起创办的公司,他是我们的心血,不是资本逐利的牺牲品!”严堂低声的嘶吼着,有愤慨,也有不甘。
一个不好的猜测突然在脑海里破土而出,激得严堂的身子微微的颤抖。
“你要把公司卖给兴领?”严堂心里慢慢得升起了一股寒意,他的双手紧紧握成拳状,不敢有一丝放松。
“只是股份转让,还没到卖的地步。”佟远东的话像是最后的通牒,让严堂彻底绝望。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困在了一个黑暗的迷宫中,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找到出路。
严堂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内心的淤堵,讽刺的笑了。“那你为什么还要和兴岭的千金订婚,如果我没有提前从深城回来,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深城?”佟远东的呼吸停滞了一下,瞳孔因为被激怒而放大,“你见过秦都了?是不是他跟你说了什么?他对你是什么心思你不清楚吗?”
“所以全都是真的?”严堂几乎要崩溃了,“你要用联姻和公司16%的股权来换取兴领的支持。”
严堂双目赤红的上前,双手颤抖的抓住佟远东胸前的领带,他愤怒得像是被束缚在笼子里的野兽,咆哮着却无法冲破围栏。
他大声的质问道:“你要跟女人订婚,还要把我们的心血也一起赔进去,那我算什么?我们在一起的这么多年又算什么?”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只是权宜之计。公司要上市,我们需要更大的市场份额。”面对严堂的质问,佟远东的表情始终没有出现一丝裂缝,他别过头,眼神转向了路边飞驰的车辆,他把双手揣进西装裤袋,反复的摩挲着裤袋的布料。
“这些事情,不是你现在能理解的。”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冷漠和决绝,仿佛已经做好了决定。
佟远东双手握着严堂的肩,尝试能够安抚严堂。“我不会和女人结婚,她只是一个幌子,我们之间感情不会受到任何的影响。”
严堂如同被灌了满满一大杯苦咖啡,张口全是苦涩,“我不接受拥挤的感情,哪怕只是表面。我也不会同意股权转让!”
佟远东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公司要生存,几十号员工要吃饭,我只是在做我认为对的事情。”佟远东犹豫了片刻接着说,“严堂你累了,研发部我会暂时替你接管,你先停职休息一段时间吧。”
严堂如遭重锤,但心中的愤怒和不甘却如同火焰般燃烧得更加旺盛。一场对峙下来,两个人都红了脖子黑了脸,严堂觉得自己呼吸开始变得震颤,头脑也变得有些笨重,连后边的拉扯也都记不清了,严堂想,大概是低血糖又犯了,才会这么的难受。
从昨晚到现在,严堂的双脚轻飘飘的,像是在一场沉重的梦里艰难行走,浑浑噩噩的感觉世界都在颠倒,直到随着人流辗转到市医院,隔着病房的玻璃看到奶奶苍白的脸,严堂才感觉从潮湿昏暗的梦境洞口里爬了出来,被现实狠狠的撞醒。
病床上的老人家此时还闭着眼,就像平常睡着一样安稳,只有苍白的脸色和氧气罩里轻的像羽毛一样的呼吸,提醒着严堂老人家刚刚才经历的生死浩劫。严堂整个人也像是跟着奶奶一起,在漫长的4个小时里躺在命运的手术台上,任凭记忆的手术刀在灵魂深处灵活的穿梭搅动。
不同的是手术结束后,生命力在奶奶木然的身体里开始缓慢而有力的周转,回流,然后生长,蓬勃。而严堂却像一棵热带丛林里的枯木,无论躯干上的苔藓植物生长的多么的热烈明媚,也无法遮掩住内心的枯竭和空洞,只能在潮湿闷热的空气里腐朽崩坏。
此时手机那头的佟远东在做什么?这次股东大会他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因为自己的不配合,所以要联合股东以这次营额亏损为由,投票卸去他cto的职位,收回他的的股权转让给兴领?也是,只要顺利联姻成为一家,佟远东能控制的股份就会最多。
“所以才要着急把我赶出去,给未来的总裁夫人腾位置吗?”心脏传来的阵阵闷痛,严堂难受得略微弓起了身子。
眼睛还死死的盯着对话框,盯得眼眶都开始发红,也舍不得移开视线。直到穿着蓝色工服的护士推着奶奶从手术室里出来,严堂才回过神,重新将手机收回口袋,紧跟着病床来到电梯口,等着陪奶奶转移到脑外科b区的普通病房。
接下来的一个月,两人都默契的没有联系。严堂都在住院部连环转,此时只觉得精疲力尽,下巴偷偷长出的青茬也没有精力去打理。他去病床边捏了捏奶奶的被角,跟护工简单交涉了几句,就去医院门口买了杯咖啡。
咖啡的苦涩味席卷了整个口腔,此时低血糖的眩晕感也开始袭来,严堂仰着头,背靠着咖啡店口的墙壁,试图抵抗这突然袭来的失重感。一个小男孩突然又跑又跳的从墙角冒出来,撞了严堂一个满怀,手里的咖啡也被打翻到地,胸口的撞击让严堂有了一点落地的实物感。
“对不起,叔叔。”
稚嫩的声音唤醒了一点严堂的神智。小男孩局促地绞了绞手指,怯生生的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牛扎糖,举到严堂跟前,“我打翻了叔叔的咖啡,可以用这个赔吗?”
严堂看着这颗牛扎糖,眼睛开始有些发涩,心绪的浪潮开始澎湃翻涌,腥咸的海水倒灌入胸腔,堵在心房里兴风作浪。
第一次遇见佟远东,也是在这么一个炎热夏季,严堂弯下了身子,在充满焦香的咖啡厅里给佟远东奖励了一颗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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