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4章 暖炉和月，再谋乾坤（四）

鎏金蟠龙烛台上的火焰突然爆出灯花，将陶侃映在屏风上的影子撕成碎片。老将军摩挲着腰间玉带钩上镶嵌的螭龙纹，指尖触到年轻血战时留下的剑痕，殿外北风掠过枯荷，带起冰棱坠地的脆响，恰似当年他率领铁骑踏破敌营时的金戈之音。

看到李凤蛟的神清，谢裒官袍下的手指骤然收紧，玉扳指咯的掌心生疼。这位以"文圣"着称的老臣抬头时，额间皱纹里竟藏着星点朱砂，恍如昨夜观星时沾染的天机。

随后，谢裒和陶侃不经意对视一眼，两人知道：这位当朝皇后，要采取雷霆手段了。

或许是谢裒和陶侃上了年纪，不经意间，竟觉得殿外忽有惊雷炸响！

就在刚刚，座下诸人都以为，凭借陶千胜和谢文圣的煌煌威望，两人共同定策后，李凤蛟必然‘按图索骥’、令行禁止，可事实令他们大跌眼镜，皇后不仅一口回绝，且回绝的异常果断，如此扫人颜面，也不怕得罪了这两位当朝巨擎。

不过，转头一想，在座诸臣，又都释然了。

坐在殿上的，那可不是一般的皇后，那可是主动挑起天妖案，事后与当今天子冷战多年的皇后啊，她有什么事情不敢做？又有什么不能做呢？倘若天子百年之后，刘淮得以继承大统，这李凤蛟难保不会成为秦宣太后芈八子或是汉高后吕雉那般总揽朝纲的强势女人。

这种强势至极的女人，三百年出一个，上一次摊上的，还是大汉的老祖宗，刘邦！

不过，当事人陶侃和谢裒面对李凤蛟的强势反驳，倒是习以为常，两人的谏言被李凤蛟严肃回驳后，便不再说话，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似有静候佳音之意。

烛光映出李凤蛟眼底翻涌的杀意，她无视两人心理变化，大袍舞动，窈窕起身，纤细的玉葱指缓缓抬起，红唇微掀，银牙一咬，“世上之事，因机变化，遭遇机巧，立功立事，岂可因一时之被动而束手无为？两位大人想让淮儿明心悟道的苦心，本宫感激心领，可大争之世，强则强、弱则亡，我等不可有丝毫懈怠。”

李凤蛟背过身去，顿了一顿，说道，“本宫之意，淮儿重回东宫的速度与行动，决不能有片刻拖沓，当速战速决，待淮儿回归大统后，再由陛下钦点的老师们传授学业，也不算迟！至于外人怎么看待这件事，本宫并不在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待淮儿继位后，自然会迎刃而解。”

众人闻之，尽皆低头思虑。

首先，他们在等待陶侃、谢裒这两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表态，其次，他们实在没有想到，夺他人之功以资刘淮，到底要夺谁的功，又该是怎么个夺法儿！

李凤蛟自以为此刻沉寂的原因是众臣并不赞同自己所想，他优雅缓缓走到殿上台阶，玉臂微动，手指骤然收紧，单手扶着案，妩媚笑道，“本宫听闻，曲州王江锋正与凌源侯刘懿在中原鏖战，双方互有胜负，凌源侯以拼凑之军，把江锋困于太昊城，江锋虽然不占天时、人和，但其江锋乃当世名将，用兵刚猛，凌源侯在太昊城久攻不下，损兵折将，已渐有不支之势，此一战，胜负难料。本宫又听闻，老牌八大世族，哦，不，现在已经是七大世族了，多年来始终与江锋势同水火，如果凌源候兵败，真不知他会怎么处理这七大家族呐。届时，如果朝中没有帮衬，以如今的曲州七族之力，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大兵压境的江锋。呵！本宫可以等，江锋，可不会等！言尽于此，诸位自决吧！”

诸人听罢，神色各异，有人恼羞成怒，有人脊背发凉，有人事不关己，总之，十分精彩。

李凤蛟出言相激下错了药，本该激起千重水，哪知误打误撞，招出了一位本不想再进行发言的老臣，谢裒。

谢氏一族乃曲州八大世族的执牛耳者，当年八大世族在鼎盛之时，谢家在八族中具有极重的分量。在谢裒看来，江锋祸乱中原，是国事，谋划殿下重新上位，是家事，孰轻孰重，这位迂腐的老夫子，心中立分高下。

谢裒袖中双手握拳，眼中掠过阵阵寒光，为了江山稳固，为了家族复兴，素来一身正气的他，心中陡生一条一石二鸟的毒计，他决心借李凤蛟的手，除掉江锋这个祸国殃民的匪类，然后，让八大世族重新站在天下世族的巅峰。

这位被天下尊称为半个文圣的御史大夫，飘飘然起身，闷声说道，“皇后，老臣心生一计，不知当讲否？”

李凤蛟莞尔笑道，“谢公有何高论，但说无妨。”

谢裒长叹一气，强撑起精神，说道，“借凌源侯之手，夺剪灭江锋之功。这等功绩，足以让殿下重回东宫了。”

当值太监颤抖着要点燃新烛时，皇后李凤蛟忽然转身，他犹如春水一般的眸子直勾勾盯着谢裒，再问，“哦？谢公可否细说？”

谢裒激昂说道，“去年，江锋依仗军威，以莫须有罪名攻伐赵氏，又借东境失利之机，占据曲州三郡一城之地。为了稳固中原，陛下无奈之下将其加封为王，其人名为汉臣，实为汉贼。因此贼所作兵乱，中原百姓流离，隐居深山为家，穷苦窘迫，岁无存粮，这种事情，放在天道昭昭的太平盛世，岂不奇哉！岂不怪哉！岂不悲哉！”

陶侃轻咳一声，“哎哎哎！谢老头，跑题啦！”

“要你废话啦？”性情大起的谢裒斥骂陶侃，舒缓起伏不定的呼吸后，又说，“诛灭此贼，乃陛下之宏愿，乃我辈臣子之夙愿，乃曲州子民之心愿，杀了此贼，中原太平，王权归位，从此，江山永固啦！”

李凤蛟喜出望外，却也有一丝悲凉，心想：清白如谢氏一门，在家族覆灭面前，也低下了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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