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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龙大和志勋两家关系并不好。不只长辈,后代子孙也如此。志勋的家族从祖父那辈就过得很富有。龙大的父亲只是大字不识的农夫,却在背后默默地扶助志勋的祖父。龙大的父亲满足于现状,而志勋的祖父却野心勃勃。龙大的父亲用养牛和卖米的钱供大哥读书。志勋的祖父大学毕业后就职于建筑公司,平步青云。那时国土开发之风大肆盛行。他总是很忙,渐渐忘记了自己站稳脚跟就帮助弟弟的承诺,反而对弟弟颐指气使,每年都让弟弟送来全狗药汤,或者跟朋友们去玩的时候让弟弟准备食物。龙大的二哥说,看到父亲背着全狗药汤,蹲在高速公路服务区的商店里,自己感觉心痛欲裂。他们的子孙后代也继承了这种阶层差别。龙大的父亲对教育毫无兴趣。他的两个哥哥对教育很狂热,却不具备引导子女“往哪走”的环境和信息。每逢过年过节,志勋都能感觉到两家之间微妙的心理战。尽管双方都没有直接表露,然而志勋家暗地里看不起他们家,觉得他们卑贱。对方则认为他们不知廉耻,忘恩负义。无论这些是否属实,志勋家的确表露出柔和的傲慢,而龙大家表现出的却是自卑。龙大的存在让自卑感达到了顶点。家人觉得龙大丢人,尤其在大伯家面前更是如此。
几年前的中秋节,志勋通过司法考试,怀着轻松的心情过节。他享受着亲戚们的祝贺和鼓励,甚至有点儿疲惫。从不登门的远房亲戚家也去拜访了。那天没见到叔叔的身影。已经连续好几年了,叔叔在中秋前一天喝得酩酊大醉,不参加祭祀。志勋乘坐父亲的轿车去祖坟。墓地迁移修缮后,长辈们对这个地方都很得意。从五代曾祖父的墓开始磕头,沿着阶梯式墓地走下来,志勋也感觉很自豪。那天格外炎热,行驶在崎岖的非铺装公路上,父亲突然把车停下了。他看见前面有熟人。其他亲戚的车在路边停了一排。志勋下车,跟着家人走向人群聚集的地方。龙大叔叔也在那儿,脸色阴沉地躺在田埂里。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大堂叔慌张的表情。大堂叔扶起龙大叔叔,责备了几句。为什么要酒后骑摩托车,幸好是摔在田间,万一摔死了怎么办?也就是诸如此类的话。龙大叔叔仍然魂不守舍。几位堂叔把摩托车推到附近的教堂门口。大家商量着怎样处理叔叔,最后一致同意先带他去祖坟。总不能丢下他不管吧。虽说他喝醉了,毕竟也是家族的子孙,应该去祖坟。龙大坐上了志勋家的车。因为他家车上有个空位。那天稍有点儿热,开空调不合适,不开空调又热。志勋夹在妹妹和龙大叔叔中间,尽可能地蜷着身体。紧挨着叔叔,感觉陌生又别扭。汽车稍微颠动,叔叔的肩膀和大腿就会碰到志勋。龙大满嘴酒气地对志勋说,听说你通过考试了,我真为你骄傲。说着,叔叔紧紧抓住志勋的手。他的手上满是汗水,又潮又热。志勋非常讨厌叔叔的手,那种热乎乎的感觉。龙大给志勋的印象就是这样。闷热的日子,没有眼力见儿的人伸出来的热乎乎的手。到达祖坟,龙大才放开志勋的手。
转眼间,出租车驶上梧木桥。
“哎呀,我跟朋友们说,我侄子是检察官,没有人相信。他们都说我撒谎,还说自己的侄子是总统。我要在酒桌上给你打电话,你帮我证明一下。”
“啊,好的。”
“喂,我侄子是检察官,我就算闯了祸,也没关系吧,哈哈。你有名片吧?给我一张。”
志勋伸手到西服口袋里翻找名片。那是一个不锈钢材质、绘有感性图案的意大利产名片盒。志勋递给叔叔的却是另外一种名片,为了应付意外状况特意准备的。那是换工作之前的名片,写的还是以前的手机号码。
“还没孩子吗?”
“妻子怀孕了,秋天出生。”
“是吗?是的,多生几个。现在孩子数量代表着家庭的经济实力。”
凌晨两点,城市的风景无比荒凉。出租车里变得安静。想到叔叔可能把妻子怀孕和刚才酒店门前的风景联系起来,志勋心烦意乱。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很久。志勋觉得自己或许有点儿无礼,是不是应该做出晚辈的样子,主动跟叔叔说些亲热的话。一直都是叔叔问,他来回答。怎么说也是叔叔,志勋终于鼓起勇气,问候叔叔。
“对了,堂婶好吧?”
“……”
龙大通过后视镜悄悄地看了看志勋。寂静在两人之间升起。窗外,价值九千九百元的中国产比目鱼在巨大的水族馆里摇摆着身体。龙大迟疑片刻,用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符合叔叔身份的声音轻柔地回答:
“当然。”
“没能参加叔叔的婚礼,对不起。后来才知道的。”
“哪里哪里,我也没能参加你的婚礼。在那里右转,对吧?”
到了熟悉的地方,志勋心里冒出新的感怀。绿化整齐,比别的地方昂贵。他在这里上学、散步、扔垃圾,还曾酒后在路边撒尿。
“在那个游乐园前面停车。”
龙大熟练地停下车。志勋从钱包里拿出两张万元纸币。
“算了算了,一万就行了。”
志勋耸了耸肩膀,恭恭敬敬地向龙大道别。嘴里冒出热气。
“路上小心。”
“回去吧,给你父亲带好。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龙大突然把手伸出窗外,要和志勋握手。距离驾驶席有点儿远,姿势很别扭。志勋撅着屁股伸出手,抓住了龙大湿漉漉的手,然后心不在焉地上下晃了晃。出租车驶出了七单元入口。志勋假装走进公寓,迅速藏到花坛的树后,一直等到龙大消失不见。他打算回道谷洞。龙大在斑马线前等待信号灯。志勋紧贴在树后,蹲在地上,直到再也看不见龙大。
龙大把车停在七单元附近的便利店门前。送走侄子,他想抽烟了。也可以边开车边抽烟,只是他不想这样。正好便利店附近有自动咖啡机。等待咖啡出来的时候,龙大点燃香烟。快到交班时间了,今天也没赚够预付的份子钱。龙大喝着牛奶咖啡,尽可能缓慢地吸烟。这时,他看见有人在远处拦出租车。不知道是因为拦不到车,还是因为寒冷,男人的脚步有些匆匆。如果快点儿转弯,说不定龙大可以拉上这位客人。龙大踩灭烟头,朝车门走去。突然,他停了下来,慌忙走进胡同。那男人很像自己的侄子。龙大藏在没有路灯的漆黑胡同里,直到侄子乘坐出租车消失在视野里。
空荡荡的出租车里,磁带转动的声音听来有些孤寂。龙大无精打采地反复听着“我的座位在哪儿”。刚才志勋问起妻子的情况,他想起了明华。新婚之初还像车前草那样坚忍而蓬勃的女人,挣扎着渐渐缩小,后来轻如鸿毛,甚至感觉不到她的重量。为了支付医疗费,夫妻俩从年租房搬到月租房,后来不得不搬进了位于九老区像棺材似的小房子。深夜,明华尖叫的时候,隔壁传来用外国语骂人的声音。有时是越南语,有时是孟加拉语或俄罗斯语。龙大喜欢明华。如果可以,他还想继续喜欢。偶尔,他也会怀疑,不知道明华是不是真心喜欢自己。这种怀疑让他无法忍受。在亲戚面前吃了闭门羹之后,他开始向出租车司机同事们借钱,都是他自以为关系不错的同事。有人躲闪,有人说抱歉,偶尔也有人咋着舌头对他提出忠告。那个女人,从开始就不对劲,没有签证,没有钱,无家可归,又患了病,所以才缠上你,趁早分手吧。龙大被他们当成了傻瓜。起先他觉得他们是胡说八道,然而听得多了,好像也的确是这么回事。有一天,龙大暴饮之后,揪住了明华的脖子。当时他被妻子不停不歇的呻吟和挣扎折磨得疲惫不堪。你真的不知道吗?你明明知道自己有病才嫁给我的,是不是?要不然你怎么会和我这种男人在一起?我有那么好骗吗?你要是想死就自己死,不要毁了我的人生。他瞪大眼睛,臭婆娘、死女人之类的脏话也脱口而出。明华没有任何抵抗,也没有辩解,只是像个乖孩子似的有气无力地吐在龙大的裤裆上。龙大翻着白眼,猛地举起了手,太过分了!然后,他瘫坐在地,像孩子似的嘤嘤哭泣。一边含含糊糊地重复着臭婆娘、疯子、狗娘养的,一边暗自思忖,这个欺骗自己的女人,这个利用自己的女人,这个直到最后依然装纯真的女人,这个坏女人,我好想救活她。
龙大仍然不知道她是否真的爱自己。明华去世之后,龙大在散发着病人臭味的小房间里蜷缩了几天。他想过回乡下,帮大哥的工厂做点儿事,但是他不能。他又不想留在首尔,一天又一天毫无意义地混日子。三天里,龙大躺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整理明华物品的时候,他发现了一团奇怪的东西。那是很久以前妻子送给他的礼物。凭着浅薄的时事知识,龙大有空就骂韩国。有时因为谈论政治而与客人争吵。有熟人去中国赚了大钱,龙大自己也想去试试,还假惺惺地对明华说,如果和你一起去,我就没什么担心的了,要不要趁机学学中国语?他言不由衷地说。明华眨着眼睛问是不是真的。龙大不假思索地回答说,是。明华似乎为龙大想要学习自己国家的语言而真心感动。她劝龙大说,你也应该会说几句基本的才行。那时龙大很想在明华面前好好表现,于是稀里糊涂地点了头。龙大说完就忘了。明华多次询问进度,他不知所措。不久,明华递给他一大包磁带,说是自己一字一句录的音,让龙大不要强迫自己,像听歌一样地听。听得多了,慢慢地就能跟着说出来。这些都背会了,就能自然而然地说出上百句中国语。龙大也觉得这对约会很有用,于是就听磁带。也只是几天罢了,结婚以后龙大甚至忘了家里还有磁带。磁带被装进黑色的袋子里,束之高阁。妻子去世没几天,磁带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不久,龙大又去上班了。每天上班期间,他都要带上一盒磁带。磁带弄混了,没有顺序。龙大随便拿起一盒,不知道今天要学哪句话,也不知道明天要背哪个生词。他挑选的第一盒磁带流出下面这句话:
“认识你很高兴。”
龙大漫不经心地跟着说:
“认识你很高兴。”
随后明华用韩国语说:
“认识你很高兴。”
龙大也跟着说:
“认识你很高兴。”
磁带重复着同样的话。明华说一句,龙大跟着说一句。龙大不熟练地背上几句,明华用同样的句子作为回答。龙大若无其事地模仿磁带,反复说着“很高兴”。一面转完了,他突然把头埋在方向盘上,在公路边嘤嘤哭泣。
龙大又听了几盒磁带。再见,明华说一句。再见,龙大跟着说一句。今天天气真好。龙大跟着说,今天天气真好。不用担心。明华提醒龙大,龙大也用同样的话作为答复,不用担心。抓着方向盘的手上不断地冒汗。龙大在四个声调之间徘徊,不时用衬衫擦手。龙大就这样和明华交谈,看上去就像懵懂的少年,跳着和别人截然不同的舞蹈。龙大知道,说着明华国家的语言,说着从未去过也许永远都去不了的国家的语言,他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好起来了。
冬夜,亮着“空车”的出租车画出长长的灯光四处游荡。那是承载着各自的苦衷、故事和歌声的城市的蝶群。龙大一边开车,一边往窗外看有没有客人。凌晨的风格外地冷。龙大感到莫名的寒气。去年下大雨的时候,有位乘客从狎鸥亭去仁川机场。他说飞机很快起飞,让龙大以最快的速度开车。龙大开得很快。可是很奇怪,那天机场路上一辆车都没有。天阴沉沉的,经过一架大桥,时速达到八十公里,车身摇摆。他从未这么怕过。突然很想知道“害怕”这个词用中国语怎么说,不知道妻子给自己的磁带里有没有这句话。如果有,妻子在录音期间,为了教他学会这句话,要重复说几次“害怕”呢?而他自己又要重复几次,才能记住这个单词?
出租车经过一家24小时营业的土豆排骨汤店,经过拆迁区域的隔板和亮着绿灯的夜间诊所,经过衰败的酒吧和便利店。龙大又提高了速度。他看见卖烟的宠物中心,看见美容用品店里陈列着截掉脖子的头像,看见内衣批发店和杂货铺。磁带一圈圈地转。龙大跟着说中国语,尽管没有人看,他还是显得很尴尬,说得结结巴巴:
“我的座位在哪儿?”
“我的座位在哪儿?”
咔嚓一声,磁带自动转到另一面。突然间,明华的声音传来:
“离这儿远吗?”
“离这儿远吗?”
龙大小声嘀咕了几句“离这儿远吗?”然后踩下油门。冬夜,几颗顽强地挂在树枝上的银杏犹如无人理睬的约定,俯视着刚刚经过的出租车,瑟瑟发抖。既不掉落,也不腐烂。
***
[1]位于京畿道加平郡雪岳面的乡镇,聚集了很多特色咖啡厅。
一天的轴
凌晨,琪玉女士早早醒来,执着地盯着天花板,然后翻了个身,面向厨房。她又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黑暗中的某个点。太阳已经升起,琪玉女士的家里白天也见不到光,依然漆黑。这个时间出现在琪玉家里的光芒只有在餐桌上闪烁的红点。琪玉一直在看这个点。那是镶嵌在“保温”两字旁边的圆形电源标志。很久以前,琪玉女士从睡梦中独自醒来,夹在工厂同事中间什么也做不了的时候,就经常这样久久地盯着电饭煲的灯光。这样看着看着,心情竟然会变得平静,甚至有些凄凉,似乎无法忍受心灵的漆黑。电饭锅灯光所在的位置就像空腹到食欲的距离,似近似远,若隐若现。还像每个人都踩在脚下却无法拥抱全部的行星的边缘,那是饥饿的尺寸。
闹钟响了,琪玉女士起床开灯。瞬间,一个家庭的褴褛和羞耻同时暴露在干涸的日光灯下。没有趣味,也不成系统,随意摆放的家具,琪玉女士令人疼惜,甚至深感悲惨的脑袋也暴露在灯下。几个月前,她的头发就开始减少,现在头顶已经空荡荡的,摸不到几根头发了。美容院说这是常见的压力性脱发。不管叫什么,这种症状对于五十多岁的女人来说难以接受。不经意间,琪玉女士从枕套上摘下一缕头发,想起几天前在公交车上遇到的女生的表情。一群女生在附近车站叽叽喳喳地上了车,一名女生看到琪玉女士情不自禁地叫了声“哎呀”。那个孩子用手捂着嘴巴,观察琪玉女士的脸色。隐藏于短促呻吟之中的叹息、怜悯和惊愕却如数传递给了琪玉女士。女生们看着智能手机,嘻嘻哈哈地打闹。刚才的女生通过眉毛部位的肌肉向朋友们发出信号,你们看那个女人。没有什么恶意,只是难得一见,所以让大家一起看。一直看窗外的琪玉女士缓缓抬头,盯着那名女生,用不带责怪和批评的语气说道:
“至于吗?”
窗外传来熟悉的机械声音。声音来自劳务公司的摩托车,像寒冬时节的猎狗急促地喘息,发出吠叫声。琪玉女士拉开窗帘,给房间换气。胡同里有位老人骑着摩托车,摩托车后面放着垃圾袋。不一会儿,食物垃圾计量袋里露出的污水气味乘着凌晨清凉的空气进入琪玉女士的家。那是昨天夜里辗转反侧的城市阴沉着脸、伸懒腰时散发的口臭。琪玉女士来到厨房,拿出红花调制的大麦茶,喝了半杯,按了锅炉的“温水”按钮。使用二十几年的锅炉没有放在独立的空间,而是像装饰似的挂在厨房角落。本来不该挂在那儿,这费解的装饰让认为不该挂在那儿的人们给予同情和责怪。琪玉女士脱掉T恤,穿一件宽松的短裤,蹲坐在浴室里。儿子不在家,洗澡的时候又弄湿了衣服,只能这样。昨天晚上洗过的文胸挂在卧室门把手上,没有胸垫,也没有钢托,却画了出人意料地华丽又不知名的外国花儿。琪玉女士蹲在洗衣机旁,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胳膊和大腿碰到马桶,然后一边往头上泼水,一边想,这会儿英雄在干什么呢……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人欺负他,我寄给他的东西都读过了吗……琪玉女士收集的废纸堆在门口,都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方形纸片。隔壁家的电视机里,身穿韩服的气象播音员正在播送天气:“本次黄金周受高气压影响,晴朗天气将在全国范围内持续。”对面的人家,在高速客运站售票站工作的姑娘正面色泛黄地刷牙,隔壁的年轻妈妈昨天在银行窗口饱受“粗鲁”顾客的折磨,今天没等开始工作就筋疲力尽了。躲避身体不便的亲戚而早早出门工作的出租车司机,等待大客户的理发师的表情还算好,然而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过节并不是什么开心事。琪玉女士也不例外。像今天这样的日子,又会有很多人聚集到永宗岛,那么琪玉女士的工作就要比平时增加几倍。她闭上眼睛,又往后脑勺泼了几次水。为了让头发显得茂密点儿,她没用护发素。不一会儿,琪玉女士的白发哗啦啦打着旋落入下水道,保持着和地球自转相同的方向。世界比从前、比刚才更稀薄了许多。楼上的女人多次在没有预先通知,也没有额外报酬的情况下延长工作时间,今天是公休日,她也要去百货商店上班。“这次要不要真的辞职?”这样想着,她翻了个身。她的小学生儿子熬夜打游戏,无意间看到相关报道,在后面留言“百货商店这群兔崽子”。这时,太阳升起,黑暗退去,长假第一天开始了。转眼间,城市冷清的街道上出现了很多行驶的汽车,像循环的血液……琪玉女士家的胡同口也传来自行车铃声,弹着黎明的耳垂。明天是中秋节。
机场里挤满了利用长假去海外的人们,聚集在国际航班入口前。有的去宿务[1],有的去芭堤雅[2],有的去香港,少数去巴基斯坦或哈萨克斯坦、埃及。候机楼的天花板很高,空气中充满了淡淡的兴奋和疲惫,以及交谈声。登机楼和交通中心、停车场也是一样。新闻说本次节日去海外的人数达到四十五万。平时仁川机场的出境人数是三万左右,算得上规模巨大了。
尽管内部风景充满活力,然而从外面远远看去,仁川机场却静得出奇。机场大巴里安静得犹如去掉声音的新闻画面。空旷岛屿上孤独盛开的文明之花,大概就是这样吧。复杂而庞大的现代化系统以静态形式祥和运转的时候,那种万无一失带来的奇怪压力、宽慰,抑或美丽,也存在于机场。人们在绵长的高速铁轨或者优雅的悬索桥、发电塔里也会有同样的感觉。唰——凉爽的秋风从留下黑色轮胎痕迹的滑道之间吹过。飞机停在机场里,前轮托着下巴,正闭着眼睛感受秋风。不知道从哪个国家吹来,也不知道要吹向哪个世界。几架飞机乖巧地把头探到登机楼的阴影里,打盹抑或思考。调度塔后面,一架飞机刚刚离开地面。飞机肯定使出浑身解数克服重力,表面看来却沉稳而从容。不一会儿,那家伙经过的地方露出一长串放心叹息的痕迹。人们称之为飞行云。
时值秋日,熟透的阳光射向机场各处的格子花纹窗户。机场内部被巨大的玻璃窗整体包围,到处都悬挂着日光灯,已经充满光芒。热辣而深邃的秋阳为机场内部增添了光彩。太亮了,亮得近乎爆炸。仁川国际机场宛如一条内脏清晰可见的鱼,配合着流畅的曲线和果敢的直线,设计得很时尚。尤其是候机楼,用了五万多块玻璃,尽可能接近天空,尽可能和天空相通。而且更加透明,更加闪光。每天都有几百人努力工作。仅登机楼就有五百人,整个机场有七百多名保洁员。琪玉女士是其中之一。
保洁分为三组,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琪玉女士的工作时间是下午一点到晚上九点半。候机楼三层的两个女卫生间由琪玉女士负责。听组长说,以前男卫生间也由女人负责,只是很多外国人因此受惊,于是就按照性别分工了。琪玉女士每天都要让洗脸池和马桶、地砖和镜子“像刚刚擦过一样”。在很多人来往不绝的空间里除掉“来来往往的痕迹”,这是机场保洁的核心。
上午琪玉女士没去发传单。几天前,公司打电话问“那天也能工作吗?”她犹豫片刻,回答说“有点儿困难”。其实她没什么事情,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连节日也工作……就搪塞过去了。琪玉女士对自己的选择很满意。她知道很多十几岁的孩子在竞争同一个打工岗位,但自己从属于社会风俗,她也喜欢做个保持风俗的人。最近她需要这些东西。比如时机一到,中年人自然会去寻找的氨基葡萄糖、亚麻酸,或者欧米伽3……身体率先察觉,站出来要求的东西,比如农历新年想吃年糕汤,十五想吃野菜,中秋想吃松糕,生日想喝海带汤,冬至想喝红豆粥。只有这样,肠胃才感觉舒服,身体才接受新的季节。有时因为太过清晰,反而显得过分。不仅要祭祖,还要祭自己。琪玉女士想用食物向自己的身体致敬,又顺利度过一个季节,以后还请多多关照。比如对时间、对自然、对人生提议:“我知道你的名字,你也要和我友好相处。”琪玉女士认为那不是“语言”,而是“感觉”。所以今天她没有辗转于商街和住宅区之间分发贷款传单,而是打扫房间,逛市场,泡上做年糕的米。每年都做的事情,今年她也想做。她希望自己家的食物香味弥漫到邻家。
一大早,琪玉女士就忙着准备做凉拌菜和炒杂菜。泡好材料,收拾干净,明天才能直接使用。完成繁杂的厨事之后,她把肉块放进大锅里煮。国产牛肉和精挑细选的价格昂贵的美国产牛肉。牛腩煮开之后,放小火焖。再把剩米饭用保鲜膜包好,放入冷冻室,新米放入锅中。然后洗碗,清理食物垃圾,煮沸抹布。等到无事可做了,她才坐到客厅地板上。胡乱变换电视频道消磨时光,一会儿就该关火了。屏幕上播放着嵌在方框里的中秋专题节目和新闻,以及过时的外国电影。这个频道播放的是交通信息,那个频道播放的是头戴冠帽唱狐步舞曲的菲律宾姑娘,另一个频道则是系着绶带的偶像歌手。琪玉女士枕着旁边的卷纸,侧身躺下,无聊地换着频道。不知道是因为家里充满热气,还是因为久违的短暂休息时光令人愉悦,她的眼皮总是不由自主地闭合。不一会儿,琪玉女士睡着了,连饭锅里发出的噗噗声也没听见。粳米混合着糯米,睡梦中也能闻到甜丝丝的饭味。
睁开眼睛,已经过了乘公交车的时间。琪玉女士猛地站起来,关掉燃气灶,做上班准备。特意新做了米饭,却一口没吃。只搽了防晒霜和口红,一分钟就完成了。衣服穿从奥特莱斯买来的三万元的T恤衫和防风夹克就足够了。戴上把头全部遮住的宽檐帽子,拿起零乱地刻着古驰标志的手提包,走出家门。谁都能看出这是不太搭配的组合。不过,琪玉女士不知道什么是古驰,也不知道什么是冒牌货。只是在小摊上试着提了几下,感觉便宜又轻便,就买了下来。在机场看到差不多的东西,她以为只是和三线拖鞋的三线带子一样,是韩国流行的普通材料。啊,对了!我应该把饭锅里的米饭搅拌一下再出门……有些遗憾,她还是急匆匆地上了楼梯。她不想回去。走过大门口的时候,琪玉女士发现邮箱里有个白花花的东西。肯定是通知单,她想径直走过去。如果因为这个东西而让别人以为家里没人就不好了。尤其是女人独居的家庭,更是如此。琪玉女士转身走向邮箱。手里拿着大型卖场迎中秋大促销的广告和奥特莱斯卖场的打折优惠券,还有最近第二金融圈制造的信用卡使用说明书。今天是假期,不可能是今天收到的,应该是昨天下午就收到了,因为天黑没看到。怪不得!琪玉女士一边嘀咕,一边哗啦啦地翻看那些邮件。传单里夹着一个陌生的信封。那是市面上常用的白色统一规格的信封。她看了看寄信人的名字。是认识的人。琪玉女士站在原地,呆呆地盯着那个名字。犹豫了一会儿,她把手里的全部邮件都塞进包里,朝着公交车站跑去。不知道是喜悦,还是不安,一路上心都在扑通扑通地跳。
一点刚过,琪玉女士到达办公室。已经受过管理员的指责,琪玉女士赶紧换上工作服,紧紧系好自己带来的头巾。工作服的胸前镶着小小的图案,可以看出琪玉女士在什么地方工作。乍看像云彩,仔细看又像太极旗,这是机场的标志。看上去很敏捷,很灵验,宛如可以带人去任何地方的翅膀,同时也让人自然而然地联想到风或寒冷之类。仿佛在告诫职员,必须紧紧抿上衣襟。她也的确是感冒了。可是,凝缩如气压槽的标志里旋涌出的感情令人难以控制,刮着劲风吹入胸口。琪玉女士推着带轮子的清扫工具箱,走向第一个卫生间。身穿迷你短裙和高跟鞋的姑娘颤巍巍地迎面走来,手里抓着大型行李车。这样的场景并不奇怪。哪里都有迟到的人,尤其是机场。琪玉女士担心这样会不会摔倒,一直盯着姑娘的背影,直到对方消失在她的第一个责任区。
标记牌上用韩语、英语、汉语和日语写着“卫生间”,还绘有图画。即使不识字,只要是文明化的地球人都能很容易地理解。那是国际化记号,谁看了都能清楚地知道这是“方便的地方”。不过,世界人在这里解决的不仅仅是“方便”问题。令人惊讶的是,人们在卫生间里做很多事情,洗漱、拉撒、扔废物、化妆。除了这些最基本的,还有吃东西、哭泣、打架,还有暴力、丑行、安装易爆物等。琪玉女士倒是没见过恐怖分子。她只知道男卫生间里发现过手枪用实弹和海上照明弹,引发了混乱。为什么偏偏选在卫生间呢?同事们发牢骚。仔细想想,除了卫生间,恐怕也没有更合适的地方。琪玉女士戴上橡胶手套,把清扫工具车停在门口,开始了一天的工作。黄色工具车上装着除臭剂、上光蜡、洗涤剂、抹布和卫生纸。洗涤剂的数量、种类和用途都由公司设备环境组决定,然而发工资的却是劳务公司。琪玉女士对劳务公司的情况和机场公司的情况都不清楚。这也是公司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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