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夏禅看起来又丧又颓废，但他实际上是一个既温和，又心思细腻的青年，哪怕没办法与人类共情，但他依旧会为虞秋取来那个丢失了很久的文具盒。
他明明知道，在将文具盒交给虞秋之后，自己的身份便很难瞒得住，可他依旧要冒着风险，因为对方是虞秋，所以他觉得很值得。
可虞秋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地接受了这个说法呢？还是说她并不相信，只是在糊弄他？
夏禅找不到答案，于是便也不再多想。
实际上，在他将“玉蝉”两个字说出来的时候，虞秋的确是吃了一惊，只是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她本以为李云渊忘记了前尘往事，现在只是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生活，却没想到他不仅以玉蝉的身份活了下来，还有了法术。
而且那枚玉蝉明明只是储存魂魄的容器，可李云渊为什么要说他便是玉蝉？
在取了那个文具盒之后，夏禅的脸色比以往更加苍白，眼下的青黑也更加明显，他虽然不说，但虞秋也能猜得到，是因为使用了法术他才会变得如此疲惫。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要把文具盒带过来，只是为了让虞秋别那么伤心。
想到这里，虞秋心里突然有些小小的欣喜。
无论是以前的李云渊，还是现在的夏禅，都是这样护着她的。
如果说之前她还有些怀疑李云渊和夏禅到底是不是一个人，那经过这一遭，她便是完完全全相信夏禅就是李云渊了。
如果他不是李云渊，两人非亲非故的，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呢？
虞秋坐在家里，她手里攥着一只削好的铅笔，有些出神地望着笔尖。
李云渊只比虞秋大一岁，两人一起长大，可是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小到大几乎没吵过几次架。
可有一年冬天，虞秋却跟李云渊闹了别扭，起因则是一件冬衣。
……
虞秋十一岁那年，冬天比以往要冷得多，不过十月初，长安便下了一场大雪，一觉醒来，窗外便是白茫茫一片。
这场大雪来得太过突然，将军府的下人们纷纷换上了冬衣，虞秋在箱子里翻找了许久，才找出一件不算厚的棉衣。
此时的她正处于长身体的时候，哪怕是去年的衣服，现在穿都有些不合适，虞秋尝试着把棉衣穿在身上，袖子却短了一小截，肩膀处还有些紧绷绷的。
这样的打扮着实有些丢人，为了掩盖棉衣的不合身，虞秋又特地在外面套了一件外衫，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臃肿，她对着水盆照了照，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推开屋门，打算去干今日的活计。
像虞秋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是爱美的，她也想穿合身的衣服，可她毕竟是一个下人，有得穿就不错了，还有什么可挑的。
几个比她年长些的婢子正在洗衣服，虞秋年龄小，大家便使唤她去打水，她拎着水桶摇摇晃晃走了几个来回，袖口便湿了，随后又结上了冰，冻得硬邦邦的。
李云渊刚从母亲那里回来，他披着一件狐皮斗篷，远远地便看到了这一幕。
“虞秋！”他高声叫道，还朝着虞秋挥了挥手。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虞秋一跳，她一个没拿稳，水桶便摔在了地上，冰冷的井水立刻浸透了衣服，冻得她不住地哆嗦。
“笨手笨脚的，行了，去陪少爷玩吧，这里没你事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婢女走到虞秋旁边，提起水桶，啧了一声。
李云渊喜欢找虞秋玩，在将军府的下人眼里并不是个秘密，在他们看来，虞秋就像是什么小猫小狗一样，唯一的作用便是讨主子欢心。
“哦。”虞秋点了点头，她伸出手拍了拍还在滴水的裤子，然后便朝李云渊跑了过去。
比起在这冰天雪地里干活，虞秋更喜欢跟李云渊呆在一起，起码她可以坐在温暖的屋子里，吃着那些从未见过的新奇糕点，看着话本上故事，只要能过得舒服一点，她才不管别人会怎么看她。
“走，去你屋里，我给你带了点好东西。”见虞秋过来了，李云渊便朝她晃了晃手中的包裹：“你这衣服都湿了，正好回去换一件。”
“这是什么东西啊？”虞秋一边往回走着，一边望着那个包裹，有些好奇地问道。
“咳，既然你都问了，我就不卖关子了。”李云渊得意地扬起了眉毛，他将包裹打开：“这里面装着几件冬衣，等会你正好试试合不合身。”
虞秋停下了脚步，她顾不得冷，伸手覆上那柔软的料子：“这都是给我的？”
“那当然，前几天娘亲给我做了件冬衣，当时你远远地看着我们，哭得那叫一个惨，于是我便差人去给你定了几件，倒也不是特地买给你的，只不过……”
“你看到我哭了？”虞秋打断了他的话，问道。
“一转头就瞧见了，天冷，别在这站着了，赶紧回去换……诶，你跑什么啊？”
虞秋还记得那天，几个与她年龄相仿小厮拿她打趣，跟她说她的母亲今天会来门口送衣裳，虞秋信以为真，在大门等了许久，却什么都没等到。
而等她往回走的路上，便看到将军夫人将亲手做的冬衣披在李云渊的身上，当时虞秋穿着一身单薄的粗布衣裳，万分想念自己那素未谋面的母亲，于是才忍不住哭了出来，却没想到这一幕会被李云渊看到。
想到自己在李云渊面前出了丑，虞秋衣服都不想要了，直接朝着自己的住处跑了过去。
等进了屋之后，她把门一锁便扑到了床上，任凭外面的人怎么敲门都毫不理睬。
“这又是玩的哪一出？”李云渊有些气恼地踢了一下门，表情却很是委屈，他望向跟在身后的小厮，问道：“我说错话了？”
小厮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听说那日虞秋被几个下人戏耍了，您今日提起此事，免不得让她想起那天，肯定会有些不痛快。”
“被人戏耍了？等会你好好问问那几个人都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做事。”李云渊盯着眼前紧闭的屋门，自言自语道：“别人让她不开心，现在她又把气撒在我身上，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李云渊一向不会哄人，眼看虞秋不打算出来，他便直接走了，还赌气地把那几件冬衣也一起带了回去。
听着外面没什么动静了，虞秋才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她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多亏了李云渊，她才能识字，才能经常吃到美味的点心，她手脚不勤快，嘴也不甜，如果李云渊跟她绝交，那她以后估计又得过上辛苦的日子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她不在乎又有谁看到了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丑样子，可李云渊就是不行，她不想在他面前丢脸。
虞秋翻了个身，她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脚边是个小炉子，里面燃着李云渊前几天给她送过来的炭火。
到了第二天，虞秋照例套上自己那件袖子短了一截的棉衣，外面又穿了一件外衫，她望着窗外一片白茫茫，然后又慢吞吞地下床洗漱。
等她推开门，刚打算往外走时，却不小心踢到了一个小小的箱子。
“这是什么？”虞秋弯腰将箱子抬到屋子里，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有夏天穿的，有冬天穿的，还有一个小小的手炉。
是李云渊送来的吗？虞秋眨了眨眼睛，她走到门外向四处张望，却并没有看到李云渊的身影，反倒是之前愚弄她的几个下人站在不远处，探头探脑地朝这边望着。
“你们来干什么？”见到他们，虞秋的语气立刻冷了下来。
其中一个与她年岁差不多的小厮见她问了，便走了过来，指指她屋子里那个箱子：“我们是来帮你娘送东西的，上次不是告诉你了吗，你娘亲会在门口等你，可她来的时候你却不在，于是托我们把这东西带给你。”
娘亲？
虞秋有些不信：“胡说，我明明等了很久，根本就没人找我。”
小厮回道：“你娘亲快天黑的时候才到，当时你早就走了吧，她给你留了封信，说是放在箱子里了，你赶紧去看看。”
虞秋将信将疑地回了屋子，那小厮见她关了门，便跑到一颗树后面，找到站了许久的李云渊：“少爷，您看我演得怎么样？”
李云渊冻得鼻尖通红，他嗯了一声，随后便朝虞秋的住所走去。
隔着一道门，他能听到纸张翻动的声音，想必是虞秋正在读那封他熬了大半夜才写出来的信。
不知看到了哪里，虞秋笑出了声，李云渊忍不住也跟着扬起了嘴角，在他眼中，虞秋想必是信了那小厮的话，觉得娘亲给自己送了衣服，所以才这么开心。
听着里面的动静，李云渊小声自言自语道：“笨蛋，这么容易就信了，怪不得上次会被骗。”
又过了一会，里面没什么声音了，李云渊便往外走了几步，清了清嗓子，然后又转身回到虞秋的住所前，装作刚来的样子敲了敲门。
“什么事？”虞秋将门开了个小缝，看着肩头落了一层薄雪的少年，她扬起眉毛问道。
“我就是特地过来告诉你，昨天那几件冬衣，我都拿去烧了，谁叫你不要，现在你就算是冻死，我也不会再管你了。”李云渊说道。
虞秋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见她没什么反应，李云渊便从身后拿出一个食盒：“咳……点心，吃不吃？”
虞秋的视线落在食盒上，随后又移到李云渊被冻红了的指尖，她忍住笑意，微微点了点头。
每次两个人闹别扭了，李云渊便会带一盒点心来找虞秋，这便是他示好的方式，虽然笨拙，但对他来说，可以称得上是有奇效的一招。
虞秋手里还攥着那封信，信上的字一看便是李云渊写的，在过去几年间，她早就对这字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你才是笨蛋。”虞秋在心里说道。
虽然有时手段算不上太高明，但从小到大，李云渊总是会下意识地护着她。
而在千年后，虞秋再次醒来时，那封被她珍藏的信却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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