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卮酒入肚,醉意翻涌,似要将人拉入深渊。
文臣面容晕染薄红,敏然眼眸,徒增惑色,扑朔迷离。阙兰因左手扶桌,右手抚腰,轻轻一抽,缠绕腰间之软剑翩然滑出,剑身极细,刃光凛冽,聚集冬日寒气,随舞闪过。
“我,我,为诸位舞一剑,助兴!”
沐王倾身欣赏,眼中深沉,笔墨巧舌之阙兰因,竟也有这般潇洒身姿,所惊所幸,一时难以辨清。
见她卓立点地,薄然身躯,怀据巧力,似若游凤,不留破绽,剑光肆溢,于左一容面前,若即若离。
左一容本在踟蹰,手扶卮杯,不敢下饮,却觉那道刃光直指他的颈间,上下翻抖。
“左大人,手不太稳——多担待——”阙兰因笑着,刃尖一歪,轻轻划过他的薄丝冬衣,韧劲十足的丝线,悄然破开一道缝,仿若血丝,蜿蜒手臂。
她一收刃,将剑重新缠进腰间,身子有些不稳,一侧身,靠到一旁阁柱处,醉意目光,盯着左一容。
左一容一口气将卮酒灌进了肚子,这是最后办法。沐王可杀白衣,且有千万种办法脱罪。可他只有一条命!
沐王道:“左大人既喝了酒,便是承了本王之意,想必不会阻拦我们上船一巡。”
左一容从袖口取出令牌,摔在桌上,神色混沌,嘴里喃喃道:“查!你们查!”
他不怕查,毕竟七成的账在密室里,而那密室除了心腹祝宣和自己,无人知晓。可他看着阙兰因,莫名慌乱。此人虽醉,但眼神怎会如此坚定,如此镇静?明明他已经想睡了……
“呕——”阙兰因站在码头,弯着腰,一手按住胸口,一手扶着木桩,不停地呕吐脏秽。稍微稳定点后,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丸,送入口中。
出京前,她向裴陌要了锦衣卫特制的醒酒药,可暂时抑制酒精,胃如灼烧,却需疼痛三日。喝酒前服下,可保持清醒,喝酒后再服一颗,便能彻底恢复神志。
阙兰因微捂胃部,眼中调色,愈发镇定,朝府兵吩咐道:“殿下查了多久?”
“已查了半个时辰。”
“查出了什么?”
“先生,只是些普通盐袋,并无蹊跷。”
阙兰因点点头,闭眼一思,“带几个人去守码头口,若是左府派人来,定要拦住,不能让他们见到左一容。”
那府兵暗忖,这左一容被抬进客房,那般状态,估计来了人都叫不醒了。
***
另一边,秦泊溪正带着人马暗中赶往左府,秦云鹤则以北镇抚司之名一起随行。
一入左府,府人慌乱,门卫立刻去寻祝宣。自景喆一家意外失火后,景喆副手祝宣,便成了老爷的心腹,即便只是个账房,却位同管家,众人皆尊。
祝宣迎了出来,见着秦帅以及一群整装将士,并无丝毫紧张,反而周全地将他迎了进去,又将他身后的人马拦在门外。
秦泊溪自诩识人有方,他观察着这位账房先生,年龄约莫四十上下,身形有些臃肿,尽显富态,比他那主子更像个奸商。只是看人不能只看表面,透过那完美作态,足以窥见素养和能耐。
祝宣:“老爷出门了,一时回不来,秦帅来左府所为何事?还请明示。”
秦泊溪抬手,身后将士瞬间撕开脆弱拦阵,反围向左府内院,将所有人圈住。
祝宣脸微微一颤,放肆一笑,道:“大人虽是守将,仍无权私闯民宅,动用守兵。”他的小眼眯成一条线,似是审视。
“我奉圣命,封查左府。”御令牌示于众人。
祝宣没有半分犹豫,下令,所有府人聚于前厅,接着对秦泊溪低声道:“秦帅,我既配合您做事,您也体谅下小人,让您的人退避,我带您去……”
“慢着。”一声呵斥从他们身后传来,一队锦衣卫匆匆赶来,与秦云鹤的穿着极其相似,只是每个人的腰间都佩着一个玉白珠串。
秦云鹤清楚,是锦衣暗桩的人,锦衣卫指挥使宋千郎的天网组织。
为首那人嚣张,审视众人,啐了一口:“耽误老子时间,原是想留个烂摊子让我收拾?”不经意间,瞥向秦泊溪手中之牌,瞬间疑色,“这是调承令?”
他清楚,调承令,乃御赐,执牌者可临时调令官员以及将士,如同皇帝亲临。
秦泊溪一手拽着祝宣的肩袖,便要走。
“秦泊溪,这莫不是假的?”那人轻蔑一瞥,伸手微微一拦,“据我所知,这调承令陛下只用过一次,给了西疆御史许止渊。”
“宋越,你大可以试试。”秦泊溪并不在意,只是眼神示意秦云鹤。
秦云鹤立刻从襟口取出无常簿,拿起细笔,便要记录。
宋越并不确定那调承令是否为真,一旦核实,便是抗皇命,入了北镇抚司的无常簿,再无原宥地步。那左一容昨日也未说清楚,现在派人回暗桩给京城递消息,恐怕也有难度。看这架势,今日定是要搜府,锦衣卫再强也敌不过沙场将士,数量同样悬殊,如今能拖一点是一点。
秦泊溪抓着祝宣往里走,秦云鹤则守在外面,与宋越对峙。
二人入了暗室,祝宣叫停了将军,回身作揖,一分一寸,恰到好处,明然不同姿态,更为真实,更为稳重,只听祝宣道:“打入左府太久,先生来了信,我便备好一切,就等大帅来。”
祝宣轻而易举地打开了密室的门,左一容算了十几年的账,如今也要从那深壑中一点点掘出,埋得再深再精,也没料到守门之人亦是掘墓之人。
等到左一容拖着微醉的身躯,被府兵扛着回到秦府时,宋越上来便是一阵斥责,在左府困了几个时辰才得以出去。秦云鹤一脸单纯地守着他,跟个聋子说话,自己都要被那大嗓门震成聋子。
左一容无心搭理,目光望向密室方向,只见一沓沓账本从中搬出,他的心瞬间凉了。那肥胖的身影来到他的身前,左一容喃喃道:“你,你怎么会?”
祝宣扶住“主子”,还像从前一样诚恳答道:“从始至终,我都是阙先生的人呢。”
这场局中,左一容从未占过先机,甚至在局开始之前,就已被人安下送命棋子。可左一容并未放弃,心中还有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赌上玉石俱焚之结局。
左府被清查得差不多,重要人犯也入了囚车。阙兰因捂着胃,同沐王一行人赶来左府。
阙兰因脸色苍白,尽力叮嘱道:“殿下,官府必定会派人来问,直言即可。”
沐王点点头,有些心疼道:“先生,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本王坐镇。”
“不,臣得去看账,还望殿下准许。”阙兰因忍着疼痛,请求道。
不等沐王回答,秦云鹤忽然走了过来,扶住了她,“殿下,让我带先生去吧。”
看着秦云鹤对她的反常举动,沐王心中疑窦愈深,只是他不愿再想,这几日他深陷泥沼,世间的肮脏事一件件现于眼前。他想要抽丝剥茧,阙兰因必不可少。不如先看看她要做什么。
秦云鹤带着她往账房走去,阙兰因抬眼望着他,可以看见那张青春的脸上沉着阴郁之色,拽住了他的手,正对着他道:“你,可有话要与我说?”
“您为何要利用裴大人?当初,大人来淄都捉的是景喆,而接替景喆的人是你安排的。我问了府里的人,他们都说景家失火,所有人都死了。那场火定是祝宣放的,景喆是他送给锦衣卫的吧!”
“是。”阙兰因毫不犹豫说出了口。
“裴大人从不愿向我提及父亲,您却要助我找到他,为什么?”秦云鹤的手忽而一紧,掐着阙兰因右臂生疼。
阙兰因嗤笑一声,“那你不想见父亲吗?”
秦云鹤沉默了。
片刻后,二人入了账房,里面堆满了尘封密室许久的账簿。
“你求,我予。他求,我予。世上欲望无尽,我亦有所求。利用、阴谋,从来没有定义。”阙兰因翻开一本账薄,指着一串数字,看向秦云鹤,“就如这账本,布满了人的欲望,你越仔细探查,越是心惊。当你有勇气深究下去的时候,我必知无不言。”
她很清楚,秦云鹤现在无法面对自己的欲望,即便叛离裴陌的意愿也要与父亲相认的欲望。他在害怕,害怕自己的欲望害了他最想要保护的裴大人。既然如此,不如别问,她也不会说。
秦云鹤一脸怅然离去,阙兰因开始专心查账,还唤来了祝宣。
阙兰因:“按照你说的,左一容联合商户压低收购价格,又在销售地哄抬盐价,赚取差价。这个差价你可有具体算过?”
“自然算过,我做景喆副手的时候就偷偷记录过,接替他后,我还特意核实了。差价就这么多。”祝宣取出私人手札,放到她的面前。
两人一比对,发现这手札差价和密室账目出入很大,应该还要补上一笔。
阙兰因目光一闪:“左一容还采取了别的方式。韦既白是关键。”
此时,韦既白早已得知左府被抄的消息,那些暗账笔笔都要算在他这个盐运使身上,左一容借着他的道,攫取钱财,他也是分赃者。左一容向来决意,一旦倾覆,必会求个玉石同焚,那账上定能查出来路。
唯有护住东宫,家人才有活路。
阙兰因将账中实情一一禀告沐王,萧衍心中了然,带着人去了韦府。
韦府门匾竟已拆下,白绫四挂,推开府门,满地白纸,零落四散。抬眼间,空中好似飘着雪,再近看,不是雪,是祭死人的圆孔纸钱。
屋内烛烟浓烈,弥漫至外,女人小孩哭泣,幽幽传来,愈渐清晰。
阙兰因望着这凄凉府邸,眼中空泛情绪,心中倒映景象,不是白色丧事,却是血色地狱。
胃还在灼烧,此时更加难捱。
这是韦既白的丧事。就在昨日,他自缢了。
自缢,阙兰因一听这词,几近晕厥。
她强撑着身体,独自回到客栈,着笔两封信,快马递往皓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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