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楼诤而言,又是一个不眠夜。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越来越焦躁。

他自然将之归咎于谢濯臣,以为自己是气得如此。

自重生以来犹如众星捧月,他哪能咽得下这口气。

今年还有最后一堂课,之后的七天时间大家在书院自由筹备书考。

最后一堂是秦夫子的课,他侃侃而谈,在末尾提前祝大家考试顺利还有新年吉祥。

在大家配合的欢呼声后,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

“夫子,趁大家还没散,我有话要说!”

说话的人就坐在沈烛音身边,他突然站起来的时候还吓了她一跳。

她身边这个同学叫周誉,平常也不是个爱出风头的性子,难得在课堂上踊跃发言,理所当然吸引了众人目光。

夫子也很捧场,“你说便是。”

他忽而冷笑一声,沈烛音听得清清楚楚。又见他的目光投向谢濯臣的背影,心中顿生不好的预感。

“我要举报!谢濯臣文章抄袭!”

“啊?”

“……”

一语惊起千层浪,四下众人惊愕,纷纷望向谢濯臣。

谢濯臣位置靠前,他听到指控后微微讶异,稍稍偏头看了一眼是谁。课室里只有一半的人能看到他的神情,并没看出他有明显的慌乱。

“荒谬。”他淡淡道。

一个信誓旦旦,一个泰然自若,众人摸不着头脑,窃窃私语。

“咳咳。”秦夫子出声主持大局,“大家都安静。”

沈烛音想到了什么,不自觉看了楼诤一眼。后者脸上带着和众人一样的惊诧,只是姿态放松,略含了些幸灾乐祸。

“周誉,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秦夫子严肃了起来。

周誉从桌上翻出两张纸,自信道:“禀夫子,学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而且学生有证据。”

他将两张纸往前传阅,“大家看,这是我连夜从两篇文章中找出的相似之处。其中一篇是谢濯臣上个月交给裴夫子的作业,裴夫子当作范本给大家讲解过,讲的是对晏殊词作的理解,相信大家还有印象。”

“而另一篇,则是我与京城友人信件交流得知。是楼世子在黎上书院所作,曾在京城广为流传。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两篇文章相似之处多得令人膛目结舌!”

四下议论声越来越大,连夫子拍桌都不能令课室完全安静。

“居然是真的!”

“我的天,简直一模一样啊!”

“……”

不要脸,沈烛音在心里咒骂。

这明明就是楼诤抄的阿兄,他居然好意思倒打一耙?

周誉一副胜券在握的得意模样,大声喊问:“谢濯臣,你对此作何解释?楼世子可写在你前头,你总不能说他抄的你吧。”

两张纸已经传到了谢濯臣手里,他眉头轻蹙,很是不解。

“许是有误会。”楼诤站了起来,“我与谢兄本来就很投缘,在许多地方都有相似的见解,文章有相通之处也很正常。”

谢濯臣斜睨了他一眼,手里的两张纸被秦夫子夺了去。

“何止相通,世子还是擦亮眼睛,有些人可不配跟您相提并论!”

“啪!”

周誉咄咄逼人,沈烛音没忍住,将手边的课本砸他脸上。

“你!”周誉丢了个大脸,气急败坏,抄起桌上的书就要反击。

沈烛音反应很快,起身往前躲,让他扑了个空。

周誉心急,差点被桌子绊倒,模样滑稽,引起了哄堂大笑。

“够了!”

秦夫子大声制止闹剧,沈烛音老实站在一旁,不敢再动弹。

但周誉恼羞成怒,根本听不进去话,眼里只有沈烛音,手边有什么就拿什么,通通往她身上砸。

沈烛音没想到他连夫子的话都不听,一开始没想着躲,反应过来已经避之不及,害怕地闭上了眼。

“砰!”

砚台落地,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阿兄!”

沈烛音闻声睁眼,发现谢濯臣挡在她面前。

砚台砸在他身上,墨水染黑他胸前衣襟。锋利的书页划过他的下颚,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你在干什么!”秦夫子怒从心起,上前拎起周誉的后衣领往外拖。

周誉终于恢复几分理智,任夫子推搡,不敢说话。

“没事。”谢濯臣低声安抚沈烛音道。

他又向秦夫子简单行了一礼,“夫子,抄袭之事纯属子虚乌有,学生不认。现下学生需要回去收拾一番,先告退了。”

“其他的事书考后再论,你先回去吧。”秦夫子点了点头。

“我们走。”

谢濯臣拉上沈烛音,在众目睽睽之下淡定离开。

回到舍房,谢濯臣换下脏衣服,沈烛音翻找药膏。

“就这点伤,回来的路上都快好了,用不着上药。”

他下颚一道细但鲜红的血痕,沈烛音觉得极为刺眼。

“胡说。”沈烛音执拗地给他上了药,又看向他胸口,伸出的手匆匆收回,“这……那个砚台挺重的,你没被砸出内伤吧。”

谢濯臣无奈又好笑,食指摁上她眉心,用力将她推开,没好气道:“你真把你兄长当纸糊的了?”

沈烛音放不下心来,“你不要受他们的影响,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还敢瞎说。等你这次书考还拿第一,他们自然什么都不敢说了。”

“那我要是拿不到呢?”

沈烛音:“……”

她一时语塞。

好半会儿才嘟囔道:“才不会呢。”

不过她确实得想个办法,让阿兄在这次书考中所答和上一世不一样。

这样即便楼诤照抄,也不可能胜过阿兄。

毕竟能赢阿兄的,只有阿兄自己。

她心思一转,“那书考之前我监督你复习,你不要再看闲书了。”

谢濯臣:“……”

居然被她发现了。

但是她……监督?他忍俊不禁,“你说这话自己信吗?”

一个连沉下心来坐着都做不到的家伙。

沈烛音讪笑,“试试……试试嘛。”每每心虚,说话的声音也不受控制地变小。

她有意提醒这次书考的考题,便试探道:“你觉得这次裴夫子会出什么题?”

谢濯臣铺开纸张,随口道:“最近裴夫子的夫人迷上了养花,夫子陪同左右,许会受到影响,考题有可能是借花喻人之类。”

沈烛音:“?”

他都猜得到,她根本用不着费心思提醒。

“那若是以花喻人,你会写什么?”

谢濯臣想了想,“君子兰?”

他倒也没什么特别钟爱的花,君子兰以君子之风在学子中倍受推崇。

沈烛音嫌弃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

沈烛音忍住作呕,“这世道上的伪君子太多,令人不适。”

她的脑海里短暂闪过楼诤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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