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弃阴鸷世子后他疯了》转载请注明来源:七零文学网70wx.com

隆冬大雪,京郊山庙。

积雪还未消,像昨夜迟懒的月光洒落停歇。山落在白云里,佛堂落在山上,偶有佛家弟子一二自堂中静言低眉而出,一脚踏入云端,叫云跟着走。

神仙大千世界漏下的金光照在山上,向远山荡开一声悲鸣。

与外堂的诵经声声大不同,这落了尊巨佛的内堂静得叫人生怕,只有偶尔一两滴雪水自檐下滴落,最后又消于沉寂。

那佛堂内间坐了个人——一个月白衣裳的公子。

仔细瞧看了,遂能发现这公子怀中抱着个人。可这人的气息实在是太微弱,要先听见雪落的声响,才听见她的气音。

三声,两声,一声……

白持盈实在是太累了,累到抬不起手来触碰眼前人模糊的眉眼,只觉得什么都沉,肺腑沉,骨肉沉,连呼吸也沉。

她很想、很想拨开眼前雾障看清这人眉眼,却只是徒劳,只能觉到点滴凉意从颊侧滑落。

这是什么?雪水、露水或是泪水?

她分辨不出来。在睡入最后一个没有苦痛的梦境之时,她只能从那模糊的影子中瞧见艳|色一抹。

那是一点眉间朱砂,叫她无端想起外祖家那颗灼艳的桃花树。

雪又渐落,姑娘最终没能再睁开眼。

*

“也不知能卖多少钱……是了,是漂亮,可就怕人不识货啊……啊呀,你家壮子喊你呢,快去罢,死不了的……”

她还活着……是谁的话音儿……

白持盈睁眼,天花板布着密密匝匝的苔藓,屋子她最熟悉不过。这是她家道中落后居住了六年的破柴房。

额头钻心的疼,白持盈抬手一摸,果不其然湿濡一片,她且又低头瞧了一眼,食指尖儿是沁出的丝丝血迹,不多却也至人昏沉阵阵,起身不得。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一具苍白孱弱却年轻鲜活的身体!

古怪的姑娘忽然笑了,笑着笑着泪珠子便滚沾在还不及单衣厚的被褥上,她俯趴而下,埋头在被子里无声哭泣了起来。

没有沉疴与旧疾,这具身子还是她被卖到陈家庄前时的样子。尽管饥肠辘辘、尽管手生冻疮,可这是具像春草一般、见了甘霖还能茂荣的身子。

从前事走马灯似的在她眼前滚起来,许多人或言或笑的面庞仍历历翻覆。

这不该是她的一生。

母亲是洛阳苏氏千娇万宠长大的幺女,父亲是大梁最俊美非凡年轻有为的丞相,十二岁前,她好华灯骏马,好烟火梨园,好诗书经史,好古董书画1,是整个九州一望也顶金尊玉贵的姑娘——世家贵女,少有才名,母父恩爱,友朋交心。

可朔宁十三年的一场大雪苍茫茫地覆盖了一切,她仍记得那年冬天是极寒冷的,冷得人骨头都结着冰渣子。

是岁东宫反,身为太子太傅的父亲为保妻族饮鸠谢罪,母亲殉情而亡,舅公欲避祸举家隐居,她藏在储米的罐子里,被老仆人托付给了八系之外的远亲。

自此六年磋磨受苦,最后被卖给那食|人|骨|血的陈家。陈家庄的那三年,是她短短二十几载人岁中来势汹汹的一场大病,凶恶而摧人骨血精神。

后来呢?后来她被人救了出去,似乎又浑浑碌碌活了几载年岁。可那几年的一切皆是迷蒙,她望不清府邸的模样,也望不清梦中人的眉目,愈想忆起,心尖儿便愈有一阵剧痛,叫人回想不得。

她似乎撑过了很多个冬天,那是她长大后为数不多的、不那么彻骨严寒的冬天。

还未待她再探那前世旧影,一阵风吹过,柴房尽透风的门便咯吱咯吱响动起来,门外的声儿愈近,二婶子马上就要进门来。

白持盈霎时浑身紧绷了起来,她先听过那脚步声,确定下这家中现只有二婶一人在,四处探视过一圈,从墙角的杂草堆里刨出个铁瓢来,紧紧握住藏在了身后。

“吱呀”一声门叫人推开,二婶子提脚进来,她瘦而高,如一杆枯柴,走的时候脚步极轻,灰白的脸色迅速融入这灰白的柴房。

二婶子见白持盈醒来,面上先是一喜,神神叨叨念着些“贵人家养出来的女子就是命硬。”

额角血迹虽凝,白持盈记起这伤的来处。

她因未来得及洗二叔二婶换下的衣物,三日不得进食,实在饿得钻心,遂在村口大娘家好生哀求,讨来个黄面饼子。饼子却被二婶发现,抢了给她家孩子吃去,还被拿石子砸了头。

二婶子正高兴着给白持盈找到了好买家,哪里观瞧得到她沉如浓墨的眸子,只伸了手要抓掐拿捏白持盈。

看着那只枯瘦的爪子向自己伸了过来,白持盈抬头,坐正身子将将躲过。

二婶子对上她平静的眼睛,心震颤一瞬,似有薄刃剜肤之痛,就此愣在原处。

姑娘起身站稳,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声惊起歇在屋檐的灰雀。

白持盈仍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一巴掌刚落,抬手又给了二婶子一巴掌。

恶妇人重心不稳,被扇得倒地不起。她回过神来,愤愤拉住白持盈的袖子,欲站起,却被姑娘冷冷的目光吓了一跳,又跌坐回了原地。

白持盈似嫌晦气,拿枕边的帕子先擦过了手,才凑到二婶子耳边悠悠开口:“婶子不是要将我卖给陈二爷吗,如今可是要好些伺候着我,改日我若真成了陈太太,才可多念着婶子的好些。”

二婶子果真不说话了。她叫白持盈未卜先知的话吓了一大跳。

未曾想过这平日里棉花团似的姑娘竟生了性子!

瞧她慌乱愣神,白持盈心一横,迅速抄起藏在背后的铁瓢,对着二婶子脑壳就是一下。

一阵银光闪过,恶妇人直直跌落在地上,昏倒过去。

白持盈手上一抖,将铁瓢扔了出去,探下身来试过这人鼻息,见还有呼吸才松下一口气。

她本已半只脚迈了出去,忽而想到了甚么,又折返回来,从草枕下拿出一本宣纸本来,和其他零七零八的东西包成一个小小的包袱。

而后她又蹲下在二婶子身上摩挲半晌,翻出一把铜钱来。将那铜钱也一同塞到怀中,白持盈跑到猪圈旁,狠下心来混着黄土和作一团,涂抹在了自己脸上。

探过交扎重叠的松林,有积雪簌簌而落,白持盈寻到一条只有自个儿知道的小路,一脚泥一脚土,像个坡脚客一般小跑着奔向西边村口。

山涧有雾,半隐半羞,日头照开层渐鳞光,露水凝成点点白墨浮于梢头,往前一步又一步爽利的清新。

村子里的房屋大都不大,富庶些的有鱼鳞瓦片盖房,穷苦些的便只是茅屋,都墩墩坐在一旁,如同雨后的山蘑一般冒出头来。

村口正有一辆牛车,牛正伏在地上出着粗气歇息,粗粗的角上挂着一截柳树枝圈成的环;车上满满当当摆了许多酒,酒坛子胖着肚子挤作一团。

一老翁坐在牛后车上,手中提着茶壶饮水喝,他喝完半壶,又分给牛半壶,恰一抬头,便瞧见了白持盈。

“你是哪家的女子呀?”老翁收起茶壶下车,缓缓将牛驱起,笑眯眯对白持盈摆了摆手。

白持盈赶忙提起裤摆上前喊道:“伯伯可是要去镇上!”

“更远!去洛阳咧!送百花酒!”老翁的喊声中气十足,回荡在这小小的山沟子里。

白持盈眼睛一亮。

洛阳城,华灯碍月,飞盖妨花2,她母亲便是洛阳生长的女儿,记忆里的外祖家檐上总是挂一排气派的灯笼,兰园春草蔓生,莺蝶飞舞,好不热闹。

只是洛阳依旧在,不见旧时人。

去洛阳吧,去找到可供自己命运盘旋歇落的地方,白持盈自思。

若能寻到舅公表哥一家便更好。

“伯伯可能捎我一程?我恰也要去!”她赶忙上前,从怀中掏出几个铜板来,要塞到老伯手中。

“哪讲究这些,一会儿路上听俺唱曲子调,也就是路钱了。”哪想老伯摆摆手,长长地唱了一声调子,便招呼着白持盈上了牛车。

直到坐上牛车晃晃悠悠地行进了两个时辰,白持盈还略有恍惚,她呆呆地朝后望去,小小的村落早已不见了踪影,化作天边的一斑墨痕。

牛车过一处窄桥,两侧芦苇丛生,龇出的两端生生将桥面趁更加狭窄,老牛呼哧呼哧行走几步便要“哞”一声,此时老伯便悠悠地唱上两句,将车赶过陷阱一般的窄桥,熟练而稳当。

白持盈正在一堆酒坛子中间咯咯地笑着,和老伯一人和一句唱着小调,却听老伯忽然停下车来,“咦”了一声。

“怎的啦伯伯。”

白持盈回过头来,顺着老伯的视线寻去,却见正是这桥的尽头边、黄土芦苇之上,卧了一个不知生死的人。

这人身上衣裳已经被血迹浸得瞧不出原来颜色,只能依稀瞧见浮起的线绣成一片片精致的图案,腰上一莹白玉佩,身长约莫有八尺余。

见老伯踌躇不定,白持盈捡起身边一根木棍来,拨开这人散落成结的长发,果然瞧见一张血迹斑斑苍白如玉的面庞。

有眉间朱砂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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