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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反反复复,又说不是长久之道,王机话里话外弯都不拐,就差直言谢然总是病殃殃的样子看着就短命。

谢然对王机的态度早有预料。他不紧不慢地先行过见礼,脸上挂着体贴妥当的浅淡笑意,只是吐出的问候却不像风度那般无害。

“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今人言而无礼,类否?”

鹦鹉会说话仍然是鸟,猩猩会说话也是兽,你要是再这么阴阳怪气,我看你和尚未开智的鹦鹉和猩猩也没什么差别。

“你……!”王机神色一怒,拍案起身,谢然无辜微笑相对。

两人对峙数秒,终究是王机看着谢然懂装不懂的样子心中腻歪,喉咙一哽。

他今天还要其他重要的事……暂且忍了这厮!

王机心里骂了两句,恶狠狠地哼了一声,冷着脸拂袖坐下。

谢然神情自若地走过王机翩然上座,腰间玉佩碰撞发出零星声响,在安静的厅堂内格外明显。

外面晴空艳阳,厅堂内阳光正好,可两人见面后先开口整这么一出,氛围顿时不对劲起来。

谢然捋顺衣饰坐好,顺手摸了一把,心中叹息。这可是他最喜欢的一套常服,一会儿下去一定让人多给衣服熏两遍香。

谢然瞥一眼王机案上的茶水点心,唤来侍从,“我看产平(王机的字)的茶有些冷了。来人,取我屋中熏好的云雾茶来,换壶新茶。”

王机扬眉哼了两声,“邀买人心,你也就能从这种小事上入手了。”

“你要是喝的惯,送你两盒带走也无妨,就当我买人心买的彻底。”

谢然笑笑并不反驳,视线往跟在王机身后的几人身上转了一圈,另起话头道,“清早来寻,想来也不是为了贪我一杯茶,不如有事说事,若是无事我还要……”

“我当然有事!”

王机说着,从身后点出一人。

那人一身深棕色粗布短褐,正是王氏家仆的衣裳。男子左侧脸颊有几块拳头大小的青紫伤痕,手臂有伤,粗糙地用木板夹着吊起,模样颇为凄惨。

“我今天是来要说法的!昨日你当街纵车横冲直撞,冲撞了本公子!看看这伤势,难道我不该来讨个说法?”

王机指着伤势颇重的棕衣男子,又抬起自己一丝油皮都没蹭破的手在谢然眼前晃了一下,蛮横地说:“今天不拿个章程出来赔礼道歉,别想我息事宁人!”

谢然看着王机圆润光滑的手背,又一眼扫过棕衣男子的伤处。

棕衣男子神态畏缩,注意到谢然的目光后,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神情木然地低着头。

谢然眉心微蹙。

啊……懂了。

“……空口无凭,想要道歉拿证据来。何时何地,何人能证?何物能证?”

“昨天下午,就在都尉府前的街道。苦主都在这,难道还不够证明吗?”王机仰头,看向谢然的眼神带着一丝挑衅,“至于物证,呵,晋阳谁人不知谢都尉宠爱独子,吃穿出行无一处不精细,你的车架是全晋阳独一份的,城中无人不识,绝无认错的可能!”

王机这话颇有针对,已经是在故意挑事了。

关于谢都尉过分宠爱独子的事,太原各个豪族之间从不缺少风言风语。

谢然不喜因自己导致父亲受到非议,每每听到都干脆利落地处置了相关的人。表面上是肃清了,可各人回到家关起门来,捕风捉影的事依然不少。

旁人都爱说谢父对儿子太过娇纵,溺爱独子的架势更甚于溺杀,话在别人耳中这么传,却很少有人知晓内情。

谢父的举动仅仅出于爱子之心,只是在外人看来过犹不及。

如王氏这般一直对谢父颇有微辞,又一贯自诩清流、讲究家规家训的高门士族,多以此事攻讦谢父,惹得谢父不满。王、谢两家积怨已久。

谢然很亲近父亲,讨厌别人拿他和谢父的相处讲大道理,王机的话无异于在他雷点上蹦迪,登时面色微沉。

“怎么,敢作不敢当?”王机看谢然神色有变,语气不禁更加得意。

“非我所为,如何当得?”

谢然冷面相对,语气也不复虚假的温和,“既是发生在街上的事,想来目睹者并非一二,不如我派人去寻道旁的商户来问,看看事实究竟如何?”

“我敢找人,你敢对质吗?”

“至于你所言车架,如今就在府内。我亦可请这位伤者前去分辨,让他仔仔细细看个清楚,认一认它长什么样子,辨一辨伤人的到底是不是它!”

“若是,我拆了它给你赔罪。若不是……”谢然眸色微冷,“我倒要看看敢肆意攀污都尉之子,坏我名声的人,有没有胆量承担后果!”

诽谤也不先做功课,昨天载他进城的马车是赵云他们临时随便找的,怎么可能看出都尉府的规制?

棕衣男子浑身一震,吓得连站都站不住,双股颤颤跌坐在地,神情惶恐。明明害怕得发抖,竟也撑着不开口道罪。

但不开口也不顶用,他跌坐的姿态已经是泄了气露了怯,再下去什么话都不好说。

眼看攀咬失败,王机狠厉地剜了棕衣男子一眼,棕衣男子又是一颤,紧紧地低着头,神色越发木然。

局势已然明了,王机现在没话可说,谢然可有话说。

“看来是不用去看了。”

谢然一锤定音,“既不用看了,想必此事不过是一时误会,是误会解开就好,何至于产平气势汹汹地亲自带人来要说法,多伤两家和气。”

谢然的目光落在瑟瑟发抖、一言不发的棕衣男子身上,哀哀地叹口气,“虽然事不关己,不过这人看着可怜,我心善,最见不得人受难。”

“来人,取一吊钱赠予这位伤者,让他拿去看伤吧。”

立刻有侍从拿来一吊钱,谢然又道:“我看他手臂受伤,活动不便,似乎拿不了东西。”

“不如这钱……”谢然看向王机,温良浅笑,“就由产平代为收下,如何?”

“你不要太过分了!”王机怒目咬牙,“一个仆役罢了,算什么东西!生死都是王家的人,用不着你虚情假意!”

“不要?行,那不给了。”谢然从善如流,又看向一旁的侍从,笑眯眯地说,“我要吃城东糕点铺的栗粉蒸糕,这里恰好有一吊钱,就用这一吊钱去买吧。记得多买点,把钱全花完,一文也别剩。”

侍从答是,然后真的拿着钱转身离开,准备去买栗粉蒸糕。

王机见状,心中火气节节窜高,憋的脸都红了,终于忍不住怒声呵道:“谢明忻!”

“我看你胃口好得很,还有心思吃蒸糕,是陈留的羞辱还没吃够吗?!”

“呵。”谢然闻言神色骤冷,“那些挑事的士子果然是王家找人塞进去的?为了让我死在路上,你们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谢然的话像是一盆冷水,王机被浇得怒火一滞。

他缓了两秒,似乎反应过来自己口不择言说漏了话,连反问的气势都弱了三分,“你、你说什么呢……”

谢然自顾自地说:“公孙将军性格刚烈,怕是不太可能接受你们的条件。”否则他就真的该死在路上,怎么可能回来?

“若我没记错,王家仍在幽州的人……”谢然垂眸敛住眸中精光,“恐怕只有代郡的长辈吧?”

代郡太守王泽是王机父亲的亲弟弟,论辈分是王机的叔父。王泽帮幽州牧刘虞做事,而公孙瓒又和刘虞向来不合,彼此肯定没少在对方手下埋钉子,王泽定然知晓其中一二人。

“还真是看得起我。”谢然冷笑,为了对付他竟然连这么远的人都用上了!

王机的眼神有些慌乱,但还是哽着脖子道:“我什么都没说,这些都是你的猜测罢了!罗织构陷,攀污王氏,后果你可想清楚!”

谢然神色冷峻毫不相让,“何须构陷?诸侯讨董我为什么要去,其中缘由你我双方、家中长辈心知肚明!”

谢、王两家相争,除了积怨已久,还有最重要的原因:争夺太原郡太守之位。

自前任太守臧旻去世,郡守之位至今悬而未定。

汉初设郡守为一郡最高长官,掌管一郡事宜,下设郡丞、郡尉各一,协助郡守分别管理郡内政务、军事。

制度沿用至今略有变动。因边疆战事频发,为了方便调动兵力与防卫外族入侵,朝廷在边城多设都尉,并以都尉取代郡尉。

都尉掌地区防卫,所属往往不止一郡,又有太守位空悬或者太守无法处理政务可以暂管的先例和法理,既有实权也有地位。

所以在臧旻去世、太守之位空置的现在,太原郡目前由谢父以都尉职暂代太守事。

这件事可就触了王氏的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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