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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峭与南颢把该认的亲和该叙的旧说完后,相偕走出静室。大殿外,秦苛刚接到一个小黄门来报,面色沉重,在殿门处向南颢躬身禀报:“颢君子,谢烁君子求见,还有,南雁公子也一并求见。”

南颢微皱眉:“哼,来得真快,罢了,都让他们进来吧!”

他召见南峭等人的事恐怕已经传遍全城,谢氏唯恐南氏来分享利益,比南颢还盯得紧,所以当初南颢才将南雁送过去。果然之后谢氏忙着试探南雁,都没空来找他挟恩图报了。现在听到南颢召见了其他人,谢氏自然要确定他是否已认亲,是以急忙赶来。

至于南雁……出现的时机太巧了,也太能造势了,南颢感觉不到对方一丝认亲的心态,这种人就算真是亲族,他也不要的,前世他已经受够来自血缘亲人的伤害。

但不可否认,如果单看长相与气质的话,在南峭出现之前,南雁绝对最附合所有人对南氏后裔的想像。

他年方十九,头戴帻巾,身穿深绿锦缎长袍,容貌俊美,一双桃花眼含带风情,带着很多世家公子特有的风流倜傥。他的言行也很符合世家公子的习惯,尽管急切想过来,但仍旧趋步而行,以至于像是用小碎步在跑一样。

相比起来,谢烁就粗俗多了。谢烁和南颢年龄相仿,身形没有他那么高大,但常年习武也很壮实,是以南颢当初才选择冒充他。他穿着褐色武服,大踏步半跑进宫,一脸气势汹汹的模样,还未进殿便大声嚷嚷:“颢表弟,我听说有人自称南氏巫祝?世上常有骗子假借鬼神之名行恶,你可不要被这种人骗了!”

他说着,已经盯上跪坐在南颢身旁的南峭,目露凶光,撸起袖子道:“你就是自称巫祝的人?据说巫祝有神灵庇佑,万法不侵,不若你先来给演示一下,我方才相信。”

他说着满脸恶意的走向南峭。

不提南颢会不会让他伤到南峭,南家寨人也是绝对不允许的。当下南菁便几步上前,拦在谢烁身前道:“我也听说烁君子勇力无双,特向烁君子请教。”

他话说得极快,谢烁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揪住胳膊擒拿放倒。南菁放开谢烁,抱了抱拳:“烁君子果然勇武。”

他嘴上这么赞着,却毫不掩饰眼中的蔑视。

“你……!!”

谢烁眼中怒焰冲天,他摸向腰间,才想起剑在入宫前已经被收走。他自知空手不是南菁对手,便以势压人,质问道:“大胆贱民,竟敢行刺本君子,卫兵来,将他拿下!”

殿内外的卫兵站得笔直,毫无动静。这宫中的卫兵都经过南颢的精心培养,没有他的命令,他们不会听任何人的话。即便那人自称主君的恩人,表兄也没用。

谢烁大声吼完,殿内却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冷冷看着他,仿佛他是一个小丑,令谢烁恼羞成怒,质问南颢:“颢表弟,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表兄吗,任我被外人欺侮?我谢氏对你有恩,你就如此恩将仇报?”

也亏得谢烁有这厚脸皮,谢家最初来了很多人,后来都受不了南颢的冷遇走了,但谢烁和几个谢氏宗老硬生生留下来,整天挟恩图报妄图染指原溪城。

南峭已知南颢的事情,起身欲反驳,南颢按住他,冷笑:“谢烁,谢家与我究竟有恩还是有仇,你我心知肚明。何况比起只结过一次胭亲的谢氏,谁是外人,谁是亲人,还未可知。”

恰在此时,南雁也终于气喘吁吁的走到殿中。听到南颢的话,他脸色微变,布满了震惊之色,目光饱含敌意的瞪向被南颢握着手的南峭。他拱手行礼道:“南雁见过颢君子,在下听说有人在市井间自称南氏巫祝,不知是哪位?”

明明知道是谁,却假意问哪位,还重点提了“市井间”,鄙夷之情不言而喻。

南裕等年轻人又欲起身,被其他族叔按住。

南峭本人没有争强好斗之心,但身为一族巫祝,是绝不能容许他人质疑的。质疑他,就是在质疑他身后的南家寨。

即便有南颢做后盾,南峭也不打算依靠他,他缓缓起身,微笑着拱手道:“在下南峭,津越南氏巫祝,见过雁君子。”

南雁并不回礼,微微抬起下巴:“我从未听过我津越南氏有巫祝,而且你这巫祝也未免太过年轻了?”

南峭仍旧平和有礼的微笑着:“巫祝乃世袭,上任巫祝去世后,后代自然继承巫祝之名,与年龄无关。并且,供养宗祠和巫祝极耗钱财,一般小门小户是供养不起的,雁君子不知也不怪。”

正常情况下,供养巫祝是极耗钱财的,因为巫祝总是借着祖先的名义索要各种祭祀财物,也就南家寨位置特殊,除了猎物什么都没有,才没把巫祝养成贪婪奢侈的性情。原身当初逃下山时,也只拿走一把好弓去卖,这点钱都不够世家大族一次祭祀的香油钱,是以一般小门小户都不会舍得专门供养一个巫祝。

南峭这是赤/裸裸的讽刺南雁出生小门小户,南雁气结,狠狠道:“巫者,误也,托鬼神诈怖愚民,行淫祀,施人祭,迫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此等恶徒竟敢立于我之前,假冒我津越南氏之名,颢君子你便置之不理吗?”

南颢沉下脸,欲起身,南峭按住他的肩,自己走向南雁:“我同意你的话,世上确有害人的巫祝,我对这等人也深恶痛觉。”

他走近南雁,因身高原因,他必须仰视南雁,但他的气势不逊分毫,正气凛然:“凡治理人之道,莫重于礼;礼有五经,莫重于祭。夫礼必本于天,效于地,列于鬼神。津越南氏巫祝主祭祀,从不生祭,不贪金银,凡清明或先世考妣忌辰,我南氏必设祭之礼,虽大风雨雪,从不敢惮劳,如此方有祖宗显灵,还我景福。你自称南氏后人,为何不知感恩?”

南峭说这么一大堆,还借用了《诗经》的句子提升格调,其实就一个意思:正是因为我南氏巫祝勤勤恳恳的祭祀祖先,祖先才会显灵,让我南氏有今天的荣华富贵。

南峭只是想打压一下南雁,既然你自称南氏后人,想要荣华富贵,就先感谢我这巫祝吧——这话有点对不起南颢的努力,不过他知道南颢不会介意的。

南雁阴沉着脸,却不敢反驳。他不信鬼神,但南峭说南氏有今日乃祖宗显灵,他绝不能说“并非祖宗显灵”,否则就是不孝不悌,南雁不敢冒被天下口诛笔伐的风险,他还得恭恭敬敬的对南峭低头:“若真如此,我当感谢巫祝对我津越南氏祖先的祭祀,稍后我会派人送来谢礼。”

不过他还是咬紧了自己才是津越南氏后人这件事。

南峭笑着一挥手:“无妨,祝祭于祊,祀事孔明乃我巫祝本份,何需一个外人来谢。”

南雁咬牙切齿,拱手不语。巫祝在一族中地位很高,有驱除族人的权利,只要南峭摆出南氏巫祝的名头,他就不能对他做什么,除非能证明南峭并非巫祝。

这事其实只要颢君子否定,南峭再说破天也没用,但他刚才看到颢君子的眼中充满笑意,显然很赞赏南峭,看模样竟是相信那名年轻小巫祝的身份。不明白颢君子怎么想的,弄一个巫祝过来,不怕对方分他的权吗?甚至巫祝能仗着祖先的名义选定继承人,颢君子就不担心吗?像他单单一个族人,孤家寡人多好,颢君子莫非是糊涂了吗?

南雁转向一旁的谢烁,试图拉他下水:“烁君子,你怎么看?”

谢烁发愣:“什么?”

南雁恨铁不成钢:“烁君子乃南氏姻亲,当最清楚南氏的事,可听说过南氏巫祝?”

谢烁并非莽夫,但他尚武厌文,没读多少书,刚才南峭那一套一套的“夫礼必本于天,效于地”之类的话,他懵了好一会才搞懂意思,此时南雁突然问他,他本能点头道:“确实,祖宗显灵……”他顿了顿,突然恶狠狠道:“但是,能让祖宗显灵的巫祝,怎么可能是这么一个年轻人,来人,拿下这骗子!”

这时代的人很相信“祖宗保佑”的话,南颢突然恢复卿族之位,并获得整个郑氏之地,不知多少人说他祖坟冒青烟才有今日,谢烁也常这么感叹。但是,若真是南氏巫祝祭祀祖先的原因,就不能容忍了。

谢氏自知和南颢有深仇大恨,所以才趁着南颢羽翼未成时来分权。一是贪婪使然,二是绝不允许南颢坐大,当南颢强大到可以不惧市井流言时,恐怕就是他对谢氏复仇的时候了。是以,他们宁愿南颢变成穷光蛋,也绝不允许他强大起来。

也因此,那个自称让祖先显灵保佑了南氏的巫祝,绝不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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