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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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绝无可能！”
竺一禅铁青着脸，断然拒绝道。
“你们不是一心想去柔然吗？冻死在这里，怎么去柔然？”纥骨氏的人耐心劝说着。
竺一禅咬紧牙关，挡在包袱前，竭尽全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
比丘尼和男孩醒来后，纥骨氏还没高兴多久，老祖母就累倒了，本来静养静养也能恢复，可是，他们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他们仅剩的木柴，都消耗完了。
长期的寒冷，冻死了许多花草树木，大地似乎都被冻裂了，很难再滋养出新的植物，到处都是一片荒芜萧瑟。
为了抵抗严寒，纥骨氏需要消耗大量的柴火，但木柴是越来越难找到了，如今大雪封山，积雪都快没过膝盖了，他们连出去试试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将羊粪和牛粪填进去，充当燃料，维持微弱的火苗。可这只能起到些许的照明作用，夜晚的寒冷会夺去人一大半的知觉，呼出去的都是白气。好多人都裹着毛毯，挤进羊群，和它们贴在一起。如果就在帐篷中睡觉，很有可能就消逝在漫漫长夜中。
荒蛮之地，昼短夜长，好不容易熬到太阳升起，连阳光都是冷冷的。
营地中咳嗽声不断，没有了足够的火苗去融雪，连口热水都喝不上。牛奶羊奶这些稀缺资源，优先给了老弱病残，剩下的人将雪放进皲裂的嘴中，用自己的温度将雪化开，稍稍滋润下干咳的喉咙。
纥骨氏有人发现，僧人们的包裹中，是一捆捆竹简，于是兴奋地提议，将竹简烧了生火，让大家取取暖。
竺一禅坚决反对，怎么能把佛经当木柴烧掉？那是他拼死保护的东西，比他的命更重要。
可是纥骨氏的人不理解，他们不知道什么佛经，甚至连字都不认得，他们只知道，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纥骨氏七嘴八舌地问着竺一禅。
“这里有生病的老人孩子，你们带来的姑娘也刚脱离危险，难道他们的命，没有这些包袱重要吗？”
“我们不是要抢你的东西，你们拿出燃料，我们拿出食物，这样大家都能度过难关。只有相护帮助，才能在这荒野上生存下来啊！”
在平城时，竺一禅以能言善辩、不卑不亢闻名。他言谈如流，陈说古今，无不贯悉。高僧之间的辩经论法，他总能让对方心服口服。
但此刻，他竟被纥骨氏问的无言以对。
他想寻求同僚们的帮助，可僧人们早就冻僵了，哆哆嗦嗦地缩成一团，靠在一起，嘴唇不住地打颤，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你可以不管我们氏族，反正对你而言，我们都是陌生人，但你总不能看着你的这些朋友们冻死吧？”纥骨氏的人等不及了，上前想要拿走包袱。
“不行！”
竺一禅挡在包袱前，不让任何一个人靠近。
他身型高挑，风骨峭峻，眉宇间透露着不容侵犯的冷傲。
纥骨氏虽以游牧为生，骑马射箭无不精通，但食物的匮乏单调，导致他们普遍矮小。他们仰头看着竺一禅，心中竟产生一丝怯弱。
竺一禅绷直后背，双手合掌于胸前，微微扬着下巴说道：“如果你们要生火，就烧了贫僧吧，贫僧绝无怨言，但要烧佛经，绝无可能。”
纥骨氏的人又急又无奈，拉长声音感叹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倔呢？我们怎么能烧你呢？”
在他们僵持的时候，苍云静悄悄地走了过来。
“你说过，你的佛法可以救度众生。”她绿色的眼眸在白雪中闪动，“烧了它们，就可以帮这么多人度过难关，不是一样吗？”
“苍云施主，”竺一禅的声音非常轻，“你杀了我吧，你们对我有大恩，就用我的身体做燃料吧。”
苍云定定地望着竺一禅，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脸上的表情令人琢磨不透。沉默了一会儿后，她恢复了往日的模样，耸耸肩，轻松地说道：“那就没有办法喽。”
她转向族人，说道：“我去找找木柴，总不能在这儿等死，如果我空手而归，那再烧他们的东西吧！”
事到如今，纥骨氏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信任地点点头。
苍云问僧人们：“实在找不到木柴的话，就烧了这些竹简，你们同意吗?”
僧人们看了看竺一禅的脸色，既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我跟你一起去找木柴。”竺一禅低沉地说道。
“不用呀，我一个人可以的。”苍云浅笑，“你还是留在这里，安全一些。”
“不行。”竺一禅坚持道，“我又不知道你是真的去找，还是随便敷衍一下，然后就说找不到。”
“你怀疑我？”苍云诧异地问道。
竺一禅没有回答。
“那……”苍云难掩失望之色，“那随你吧。”
他们没怎么耽搁，苍云裹紧最厚的衣服，拿上一把小斧头，就离开了营地，竺一禅赶紧跟了上去。
雪地难行，不扒开面前的雪，就寸步难行。每走一步，脚都会深深陷进雪里，还再拔出来，十分吃力。竺一禅难以想象，先前还飘着大雪的时候，苍云是如何在雪地里行走，才找到那些蘑菇的。
寒风酸涩，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到处都是白茫茫的，荒凉得令人绝望。满地的雪，亮得刺眼，竺一禅不停地揉眼睛，强撑着自己检查四周，生怕错过一点东西。
一向活泼的苍云，始终没有说话，自顾自地走在前面。天地间似乎只剩他们两个人，两个人之间的沉默，更让竺一禅感到尴尬。
“苍云施主。”竺一禅终于忍不住开口，“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说了也没用，反正你又不相信，干嘛还要问。”苍云头也不回地说道。
竺一禅知趣地闭上嘴，两人之间又恢复了安静。
过了一会儿，竺一禅突然加快了步伐，奋力追上了苍云，挡在她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我知道，是我失言了，没人会将自己的安全置之度外，在如此恶劣的天气里，出去找东西。我对你的怀疑，是在践踏你的善心，是我不对，请你见谅。”
竺一禅紧张地望着苍云，等待着她的反应。
苍云认真地听完竺一禅的话，然后撇了撇嘴，昂起头，娇俏地哼了一下，干脆利落地说道：“原谅你了。”
“这样就可以了吗？”这回轮到竺一禅诧异了。
苍云“嗯”了一声，满意地说道：“我和彩香吵架，都要过个两三天，才好意思去道歉，她更好，如果我不先服软，她绝不理我。”
她顿了顿，又说道：“其实想想，我们也没有认识很久，你不相信我，也很正常，是我对你要求太多了。”
“苍云施主，你这样说，更让贫僧惭愧了。”竺一禅有点慌乱地合掌礼待。
“那……”苍云歪着头问道，“如果我们认识的时间长了，你会心爱于我吗？”
竺一禅愣了一下，皱起眉头说道：“你刚才说的不是这件事。”
“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你不要动气啦。”苍云笑嘻嘻地说道，“赶紧走吧，之前我们一直朝着南边找木柴，几乎找不到了，现在只能去北边试试了，说不定能找到几棵枯树。”
他们费力地走了一阵，中途发现了几根干枯的树枝，竺一禅都带上了。
“这玩意儿烧不了多久的，还不如牛粪呢！拿着只会让你更累。”苍云劝道。
可竺一禅舍不得放弃，紧紧攥在手里，为了那这些树枝，他的手没法再缩在衣袖里，暴露在寒天中，没过多久，竺一禅就感觉不到双手的存在了。
“苍云施主，”竺一禅的口中呼出缕缕白气，“你不是能与鸟兽沟通吗？为什么不问问他们，哪里能找到木柴呢？”
“我只是能和它们沟通，不是凌驾于它们之上，可以对它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苍云解释道，“就像你能听懂我的话，但也不是我说什么，你就服从什么啊。”
她伸出手，替竺一禅拿着树枝，严肃地说道：“每个生灵都要生存，它们愿意帮我，是它们心好，要是我把这当作理所当然的事，什么事都找它们，回头它们烦了，就再也不肯帮我了。我们还是尽量自力更生吧！”
“是啊……”竺一禅感叹道，“欠了别人，终究是要还的，凡事还是少求人的好。”
“你一直说我是你的恩人，那你准备怎么还我？”苍云盯着竺一禅的脸，饶有兴趣地问道。
还没等竺一禅回答，苍云没留神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沉闷地栽进雪地中。
竺一禅急忙去扶，把她从雪里拉了出来，然后蹲下身，问她有没有伤到哪里。
“呸呸。”
苍云坐在地上，吐着嘴里的雪，恼火地说道，“祖母一直教育我们，帮助别人，不能一心求回报，会失了本心，我居然还要你报答我，这不，立马遭报应了，真倒霉。”
她满脸的不高兴，头发、面颊上沾满了雪，看起来毛绒绒的。竺一禅望着这个喜怒哀乐皆形于色的女子，忍不住哑然失笑。
当苍云回头查看被什么东西绊倒时，她突然瞪大双眼，惊呼了一声。
一具赤条条的尸体，蜷缩在雪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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