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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昭垂下眼的时候，显得弯翘眼睫极长，覆住眼中的情绪。
崔珩望着她看了片刻，站起身，取过木施上的衣履，从容不迫地穿好后，又将一叠衣物放在裴昭身前，替她拉上床幔，言语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换好衣服，本王还有话对你说。”
裴昭一边系着腰间的玉带，一边揣测。
他等会会说什么？
等到她将床幔拉开，只见崔珩已经在窗边坐下。桌案上的茶炉冒着烟，窗缝微微开着，露出窗外淡泊天光下的横斜竹影。
竟然是清晨时分。
裴昭穿上罗袜后，缓缓踩进鞋履。刚走了两步，便觉得双腿发痛，伸出手拽住了床幔歇息。
“药已经替你敷过了，若是还痛，等会把药带回去。”他走过来，伸出手。
“谢过殿下。”裴昭低声道。
这次崔珩没有再戏弄她，将她扶到案边，然后慢慢弯下腰，让她坐下。他坐在她对面。
裴昭不敢看他，便默默地盯着茶炉，装作在等待水沸。
“殿下，昨日藏香阁的事情……”她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问道。
这样的事情发生后，她一时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相处。
总觉得哪里都奇怪。
“裴姑娘是在担心王茯的尸身么？本王已经派人处理了。”崔珩平淡道。
他理解错了自己的话，但却让裴昭松了一口气。
谈这个总比那个好。
还不等她又一句“谢过殿下”说出口，崔珩又继续道：“裴姑娘打算，怎么处理郑霁青？”
裴昭愣了愣，望向他，想要刺探他的情绪。可崔珩和过去一般面无表情，她也揣测不出崔珩对郑霁青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但崔珩的婚事迟迟未定，她也隐隐约约地猜到，崔珩对贺岚和郑怜两个晋王妃候选人并不满意。
稳妥起见，裴昭决定装作不知情，故意道：“殿下，为何要处理郑小侯爷？”
崔珩勾了勾唇角，含笑望着她。
时至如今，她竟然还是打算瞒着自己。
他道：“裴姑娘，若不是郑霁青对你下药，本王便不至于失去清誉。”
裴昭嘴角一抽：“若是这样的话，郑小侯爷确实该杀。”她的目光落在崔珩颈边的牙痕上，顿了顿，“还有，委屈殿下。”
崔珩道：“也没有什么委屈。本王也是头一回做这种事，不知道有没有委屈裴姑娘？”见裴昭面色僵硬，便笑了笑，转开话题，“裴姑娘若是没有想法，本王便自己做主，明日便把郑霁青杀了如何？”
“殿下不必趟这趟浑水。”裴昭犹豫片刻，决定如实告诉他真相，“我给小侯爷下了逢霜寒的毒。”
“逢霜寒。”崔珩默念着这个词，慢慢抬起眼，冷声道，“卫铮铮给你的？裴姑娘要杀郑霁青的事情，卫铮铮知道，但是她还是让你一个人去了？”
裴昭被他周身迸发出的冷意吓了一跳，连忙道：“是我不让卫铮铮告诉殿下的。而且，当时卫铮铮在藏香阁外等我。”她顿了顿，见崔珩面色毫无改变，连忙道，“殿下若要责罚，也请责罚我一个人。”
崔珩没有回答，过了片刻，声音才缓和些许：“裴姑娘，要怎么罚？”
他欺身压过桌案，迤逦的宽袖将桌案上的卷册拂落在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裴昭愣愣地望着他，一时没弄清楚他要做些什么。等到指腹碾过她的下唇，抵开牙关，迫使她张口时，她才回过神，又下意识地，咬了上去。
血腥味一点点蔓延开来。
她咬破了他的指尖。
仿佛是错觉一般，她在崔珩的眼睛里感受到了转瞬而过的喜悦。
“正好这里没有口脂，裴姑娘将就一下。”崔珩含笑着开口，声音温柔缱绻，轻轻用指腹将血珠抹匀在她的唇线上。然后取过镜奁，“裴姑娘看看，本王涂得好不好看？”
裴昭望着铜镜里的自己，染血的双唇靡丽异常，她把视线慢慢从镜中的自己移开，落在崔珩身上：“殿下，你能不能正常一些。”
数月相处，裴昭隐隐约约地觉得，崔珩并不如传闻中的那样喜怒无常。
但现在，这样的想法被抛得一干二净。
她看见镜中崔珩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不由绷直背脊，等待他的盛怒。
崔珩停顿片刻，昳丽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的表情，他轻叹一声，取过一张绣帕，平淡道：“本王一时失态。……裴姑娘擦掉吧。”
裴昭如闻大赦，连忙擦掉了口上的血迹。擦完后，她看着崔珩仍在淌血的手指：“我替殿下包扎一下？”
但还不等崔珩回答，门外便传来卫铮铮的声音：“袁姑娘！起了吗！”
裴昭轻声道：“殿下，可以去开门吗？”
“去吧。”崔珩绕过她，走到了更衣的屏风后。
她刚一开门，卫铮铮就拉住她的手，满脸兴奋：“袁姑娘，昨天藏香阁的老鸨说，殿下从他们那里带走了一个娘子，还是搂在怀里送上马车的！”卫铮铮说得高兴，丝毫未注意到裴昭制止的眼色，“昨日和今日，藏香阁都被围得水泄不通，都在猜殿下带走的是谁。先前，我还以为殿下他迟迟不定亲，是因为——”
裴昭见卫铮铮毫不在意自己的眼色，不得不制止道：“铮铮，够了。”
卫铮铮看着她严肃的表情，有些讶然：“袁姑娘……”
“卫铮铮，你继续说下去。”屏风后却传来崔珩平静的声音。
他从屏风后走出来，披散在肩的长发，此时被一支玉簪固定，高高束在脑后。
“殿，下？”卫铮铮神采飞扬的脸庞，终于在这一瞬间，僵硬得如同石像，“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铮铮，本王不会罚你。”崔珩微微笑着，声音极是柔和，“继续说。”
卫铮铮躲到裴昭身后，低声道：“我原本以为……以为殿下和我哥……是，是断袖，所以，一直没有成亲。”
崔珩一时失语。
卫铮铮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继续道：“我想起来了！袁姑娘，你昨日午时进藏香阁，你说，若是日中还没出来，便让我进去寻你。我等到日中不见人影，便溜了进去，找到云居处，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她露出困惑的表情，“后来，我遇到了我哥，他让我别瞎凑合。所以老鸨说的娘子，其实是你对不对？”
裴找摇头：“不是我，铮铮。不信……你问殿下。”
卫铮铮悄悄地瞥了一眼崔珩，问道：“殿下，那个娘子是谁？”
“本王不记得了。”崔珩平淡道。
“不记得了？”卫铮铮眉头一挑，“殿下这也太过无情了。”
但下一刻，卫铮铮的视线立刻落在桌案边掉落一地的卷册上，面色一红：“可为什么，大清早的，你们却在一起？”
-
淑妃吃完晶莹剔透的葡萄后，将手放进婢女端着的银盆中。鲜红色的指甲更衬得她的一双素手洁白无瑕。
婢女弓着身子，替她擦拭掉手上的水珠。
“王茯真的凭空消失了？没有任何痕迹？”淑妃问道。
“是，阿姐。”郑霁青跪在地上，声音发颤，“我的人去后，什么也没有。王茯现在，是死是活也不清楚……”
淑妃从美人榻上慢慢坐直身子，垂下眼：“那现下是要本宫替你收尾吗？”
“阿姐，袁熙是个女子，若是告发我，必定要自毁清白。可哪有女子会如此呢？”郑霁青抿了抿嘴唇，低声道，“更何况，我定的雅间，也是别人的名字；留的信笺上，更没有署名。若是她真的告发，我们矢口否认，刑部没有实证，也不好调查。”
淑妃望着他，缓缓道：“可若是王茯现在还活着，被刑部的人抓到，供出了你，该怎么办？”
郑霁青笑道：“当年王茯的事情闹得那么大，若是现在御史台的人知道，王茯还活着，恐怕最心焦的会是王家……阿姐，你不是正巧与那位德妃不和么？”
去年王茯残杀民女后，朝中不少人幸灾乐祸，想看看被称为“清流”的王家，会如何处理自己的儿子。但没想到，王御史王修，在三司推事时，直接提出对王茯除以凌迟，以正公道。
不少认为王家是在故作清高的官员，在此事后，态度大变，纷纷称赞起王家不愧是世家之首。
“去年你斥重资收买刑部，救下王茯，便是因为这个原因？”淑妃挑了挑眉，笑问道，“本宫还以为，你是念在小时候与王茯情谊深厚，才出手相救。”
郑霁青反问道：“在阿姐心中，霁青竟然能看上王茯这种人吗？”
淑妃冷笑道：“霁青比王茯还是好上许多。毕竟这王茯竟蠢到自己动手杀人……我们霁青，就是杀了多少人，刑部也找不到线索，是不是？”
郑霁青面色一僵，知道淑妃是在说归义坊的杀人案，轻声道：“下次我做这种事情，一定提早和阿姐说一声。”
淑妃皱起眉：“还有下次？”
郑霁青连忙道：“阿姐不喜欢，那我再也不做了。”
淑妃踢了一脚跪在地上的郑霁青，笑道：“别跪着了，一会贺姑娘来了，若是让她看见你这副模样……我们家好不容易定下的婚事，说不定又要被搅黄了。”
郑霁青面色一顿，眼色锋利起来。
他缓缓起身，对着不远处的铜镜整理好衣冠，然后坐回到榻边，表情一变，温和地看着被婢女引进宫的贺岚。
“雾卿。”他低低地唤了一声。
但贺岚没有看他，只是直直地走到淑妃面前，道：“雾卿有一事，想与娘娘私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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