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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孤寂,星河万里。

昏暗的天幕上悬挂着一条摧残耀目的长河,漫天散落的星辰接连成片,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照的通亮。

“各路途经此地,大慈大悲的菩萨神仙们,还请保佑我儿平安归来,菩萨保佑,神佛保佑……”

破败的土墙边蹲着一个老妇人,她的面前只插着一炷香,已经燃烧了大半,妇人口中一边念着一边往身前燃烧的火堆里放黄纸钱。

燃烧的火苗飞卷着,隐隐照亮了老妇人半边露出的侧脸。

大旱三年,地里颗粒无收,酷暑过后便是凛冽的寒冬,。

天要降灾,苦的便是这些生长在泥土里的人。

黄纸钱是用泥水染的,干涸的水印一蹭就是一手的灰,老妇人呜呜的哭了起来,被火光照亮的影子投射在土墙上,悲戚的颤抖着。

“叮铃——”

清脆的铃声远远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头顶长河虽亮,但林中起雾,即使树木光秃灰败,没有林叶遮蔽,这野林也暗的看不清五指。

又是叮铃一声轻响,这次的声响似乎来的更近些。

老妇人有些耳背,此时才恍惚发觉那铃声,她抬起沟壑满布的脸往身侧看去,那迷雾深处,似乎有金色的光芒隐隐跳动着。

“莫……莫不是我看花了眼……”

老妇人年纪大了,长年的饥饿让她骨瘦嶙峋,苍老起皱的皮肤像是一层枯树皮套在骨头上。

身前的火焰猛地炸开,火星跳落到妇人的手腕上,吓得老妇人颤声往后倒去。

“这火!怎的变成了青色!”

火焰炸起后,内里燃起一团青色的焰火,升腾指示似有愈燃愈烈的走势。

那火光中映射出一个身形欣长的人影儿,老妇人定眼瞧去,就看见迷雾深处缓慢走出一人。

伴随着清脆的铃声,一位身着锈红色华丽锦服的女子缓步而出,那锦袍像是褪了鲜亮的红色,变得暗沉失光。

女子颈间带着赤金璎珞圈,圈上累满金丝纹饰,正中央还缀着一个长命锁,锁下垂落几个小铃铛,走路间,金玲撞在衣上,发出阵阵响声。

宽大的衣袖看起来有些单薄,袖口边滚着一圈金线掐成的衣边,女子的腰肢纤细,就用一根深红色的玉石腰绳系着,青色的玉石下还连着一串长长的流苏。

老妇人屏息凝神看了许久,目光从女子未穿鞋的脚上,一直上移至她胸前坠着的长命锁上。

大旱未至,小家未破之前,老妇人还是村中的名嫂,有一手绝佳的女工技艺,是唯一去过那皇都的妇人。

她在皇都时为达官贵族绣帕,瞧见不少名贵首饰,但女子身上戴着的这锁,她也就曾在宫中最受宠的皇女游街时,偶然瞧见过如此成色的长命锁。

不过,那皇女不过足岁,身上戴着的锁却与眼前的相像极了。

难不成,这长命锁被女子从小佩戴,从不曾换过?

那位皇都贵女,一岁便换一个新的长命锁,寓意一岁一长命,岁岁长命。

老妇人再次看向女子的眼神带了些怜惜,她撑起自己快要散架的老骨头,站起身朝女子和蔼一笑。

“莫不是遭了荒,流落至此?只是天灾无情,附近也无甚庇护之所,若是不嫌弃,可在我家中住一宿,等明早毒瘴散去,再踏路前行不迟。”

林中四起的云雾原是毒瘴,天灾降世后,百姓死伤大片。

只是死的人太多,连埋的地方都无空闲,于是只能随意丢弃在荒野,腐烂的尸体渐渐堆积,最终起了这遮天蔽日的毒瘴。

徒遭横祸,家中饿的饿死,被毒瘴毒的毒死,如今也就只剩下她与家中幼子两人,只是幼子深入毒瘴去捕兽虫,不知多久才能回家。

老妇人长叹一声,天不庇佑他们这些贫苦百姓,能活一日便是一日,指不定哪天就咽了气,倒也是解脱了。

女子长久的未说话,就静静的站在那里,任由夜风吹起锈红色的衣角。

“姑娘?”

老妇人疑惑的唤了声,她这才看向女子的面容,这一瞧,却愣神了许久。

只因女子生的太过貌美,白皙的面容如玉般温润,眼眸澄澈却无神,鼻头圆润挺翘,唇色是浅浅的红粉,面上无一处不精雕细琢。

大旱三年,村里的人死了大半,天灾之下,已经许久未曾见过生的过如此体面的人儿了。

天空陡然下起大雨,雨水砸落在身上,老妇人霎时大惊失色。

干旱许久,不是下雨了么?为何会如此惊慌。

杜若水看着老妇人慌乱逃窜的模样,连招呼都未打一声,便像是逃命似的藏进了破败的土房中。

“姑娘!还愣着作甚!赶快进来躲雨!”

杜若水还是没说话,她摇了摇头,于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身后只剩下老妇人嘶声大喊着,喊声穿过雨幕,模糊沉闷的砸进耳朵里,听得不太真切。

但是杜若水也不需要听得真切,她只是漫无目的的走着,□□的双脚踩进脏污的泥水中,将白皙的双脚染上污痕。

雨越下越大,杜若水不知走了多久,身上被淋湿了个透。

她皱眉看着自己满身的狼狈,站定半晌后,才总算是知道寻个避雨之处。

她轻轻吐出一口闷气,闭眸将神识辐射到四周,如此一个简单的法决,却让她筋疲力尽。

她拖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走向探查到的那个破庙。

破庙中似乎还有几个孩童,穿着黑乎乎的破烂衣衫,身上没一处干净的地方。

“小畜生不准进来躲雨!这庙是我们的地盘,小畜生进来了就要被赶出去!”

一群孩童围着另一个小孩,为首的那个胖墩子最是嚣张,直接一脚踩在了他的身上,然后用力一蹬,险些将人提出庙外。

大荒三年,普天之下就剩下悬着一口气的活死人了,竟还有人能在天灾里生成个小胖子,看来他家中将这胖墩子喂的很好啊。

杜若水的目光森森,她走路的声音很轻,像是一具游魂,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便进了破庙,她站在这群孩童的身后,耷拉着眸子兴致恹恹。

放在安乐的盛世,孩童欺负孩童的事,从来都是屡见不鲜的,更何况如今荒年已久,自身都尚且难保,还会有人去管这些闲事么?

杜若水出神的胡思乱想着,她方才耗尽了神力,更是没心思去救下一个被欺凌的孩童了。

“小畜生怎么不说话?哦——我忘了,你本来就不会说话,哈哈哈哈——”

一群孩童又笑了起来,胖墩子直接上前一脚提到那孩子身上,将他半个身子踢出破庙。

胖墩子这一脚后,其他孩童也跟着学起来,一脚又一脚落在那孩子身上,生生将人踢出半米远。

他们又笑了起来,笑声比方才更加刺耳,杜若水烦躁的皱了皱眉,欲要嫌恶的堵住耳朵,却又懒得抬手,干脆就冷眼看着人。

小孩被踢进雨中,方才未仔细看,如今细细一瞧,小孩身上竟升起一股白烟,像是要乘云归去。

杜若水恍然大悟般啊了一声,这小童还是个小神仙哩,若他腾云驾雾起,能不能把她也捎上一程。

没了神力,她实在是苦恼的很。

小孩身上的白烟愈发浓烈,隐约间还能听见灼烧的声响。

杜若水见状撇了撇嘴,不是小神仙啊,那她也腾不了云了,实在是可惜。

原来这雨水竟有腐蚀皮肉的作用,所以老妇人急着躲雨也是为此,接连天灾,大地腐朽衰败,四周升起毒瘴,就连天降甘霖也变成了吃人的灾祸。

百姓日夜所拜的神佛,终究是没能睁眼瞧一瞧众生的苦难。

不过杜若水不是凡人之身,所以这雨也对她并无效果。

看着小孩倒在雨幕中,浑身都被雨水腐蚀的不成样,那群孩童还能看着笑出声来。

杜若水心中的烦躁更胜一筹,她忽然朝着他们喂了一声,多喊一个字都是懒得出声的。

身后竟传出异响,孩童们尖叫着跳了起来,他们迅速缩到角落,警惕的看着隐匿在暗色中的人。

是个女人?

似乎还是个漂亮的女人。

胖墩子年纪虽不大,面上却瞬间变换了千种面貌,他壮了壮胆子,冲杜若水大喊道,“你谁啊你?躲在背后不出声,肯定不是个好东西!我娘说了,女人都是下贱胚子,尤其是长得好看的女人,都是狐狸精转世来勾男人的,就跟畜生一样!”

眼见着胖墩子说的越发难听,他余光扫过雨中奄奄一息的小孩,顿了下后又大叫起来,“他是小畜生,你也是畜生!所以大畜生是要救小畜生对不对?”

杜若水这次终于抬起手堵了堵耳朵,年岁不大,说话怎的如此粗鄙不堪,她十分嫌弃的扫了胖墩子一眼,随后掠过他们走出破庙。

孩童看着杜若水走进雨中,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这女人是在自寻死路……

预想中的事并未发生,毒雨对杜若水没有任何反应,他们瞬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瞧着她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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