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预的身子顿了下，她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蔺时是幕后黑手，但他帮她脱困却是板上钉钉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生哪门子气，就是觉得烦闷。
手腕被狠狠攥住。
姜预吃痛，本能就想甩掉，蔺时却握得愈发紧了。
他高大的身躯欺着她，几步将她推到了墙角。被他高大的身形困住，姜预感到自己又陷入身不由己的囚笼，内心的羞愤又升腾起来，她抬起头狠狠地看着眼前的人。
蔺时眉目疏淡，手上的劲松了几分，嘴角却含着一丝嘲讽，慢条斯理道，“非要去找真相，然后呢？”
然后呢？车在雪地里抛锚，好不容易抵达园区，却被困在车厢里将近五个小时，还是靠他才成功逃离。没有人比她更蠢了。
想到这里，姜预眼里的怒火如被迎头泼下冷水，登时凉透。她不再挣脱他的手腕，而是抬起眼睛，看着那深黑的眸子，眉心轻拢，哑声道，“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儿，站在上帝视角，看着我如蝼蚁一样在泥潭里挣扎，是不是别有一番趣味？”
蔺时松开了手，姜预设想的他，总是如此不堪。
“不知人间疾苦。”他重复这几个字，身体又离她近了些，神色暗了几分，那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森森寒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的身份。”
姜预仿佛听到了好笑的笑话，放肆笑了起来。得了便宜还卖乖，含着金汤匙的人说选择不了自己的身份，这哥们确定不是凡尔赛吗？
“选择不了身份不是你的错，”姜预低下头，视线平视他的胸口，“沐猴而冠就是了。”
“姜预”，蔺时的声音轻飘飘，一阵风来都能吹散似的，“你的手段有嘴巴一半厉害，也不会这么……丢人。”
“丢人也是丢我自己的人，蔺总屈尊降贵来看我丢人，现在得偿所愿了？”姜预的斗志又被点起，她如一只炸毛的斗鸡一般反唇相讥，“还是您喜欢角色扮演，有钱人当麻木了，非要扮演救世主才能高潮迭起？！”
蔺时的太阳穴跳了一下。
他指节分明的手按住姜预的肩膀，本是紧抿的唇角弯了弯，虽是冷冬夜，他的目光却滚烫如高悬的烈日。他慢慢低下头，鼻尖几乎挨在她的额头，声音有些惋惜，“我以为我们是朋友的。”
“高攀不起。”姜预说着，身体向下逃开他的手，随后弯起膝盖蓄力，猛地向上跃起，脑袋直直砸在他的下巴上。
蔺时本能用双手捂住下颚，眼前的少女冲他灵动一笑，一闪身便从他身前溜了出去。
……
姜预转过身，刚才还带笑的嘴角登时松了下来。她仰头深吸了一口气，便大步朝前走去。
不一会儿，黎丽追了上来，“姜总，我叫了出租，稍等一会。”
姜预觑了她一眼，也没说话，伸脚踢树边扫起的雪堆。黎丽没有错，今晚这种情况，她求助蔺时，也是走投无路的办法，天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真的被司机师傅发现会是什么后果。
“姜总，从车辆的温度监测设备上看，没有什么问题。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黎丽也没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复盘今晚的发现。
姜预收了情绪，想起在车厢里与黑暗相伴的几个小时，沉吟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一段时间觉得温度下去了，折返后又感觉温度升了上来。”
“目前龙茂发被批量投诉的，仍然只有蓓安的货，我认为就是这几辆车的问题。”黎丽说。
姜预颔首，表示同意。
两人坐上出租车，姜预让黎丽先回家，她则去了趟医院。
姜戎安在省会作完手术后，在县医院的心内科住了几次院，她轻车熟路。
医院病房都已熄灯，只有走廊上的灯光亮着。她问了值班护士，确定了姜戎安的病房，便轻轻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双人病床，两个病人都睡着了。姜戎安靠窗，月光落在他的脸上，即使睡着了，那眉头还拧在一起，看起来心事重重。姜预在他脚边坐下，静静看着父亲的脸。
“你这丫头，一天跑哪去了？电话也不接！”张蓓刚刚陪姜戎安睡着，出去洗漱，回来便瞧见病床上女儿的身影。她声音不大，怕吵醒姜戎安，她一手将面盆放在床下的置物架上，一手把姜预往走廊上扯。
“到底怎么回事？”张蓓问。
姜预不说话，没有查明真相前，说什么都是徒劳。走廊的灯照的她的脸毫无血色，她紧咬下唇，“妈，你回去休息吧，我在这。”
“得了，你爸看到你更生气。你回去吧，明天园区事情还多着呢。”张蓓看也问不出什么，催她回去。
“16号病床家属。”护士唤。
“哎。”两人一起回应，一前一后朝护士站走去。
“白天看阿姨照顾叔叔，没机会说，叔叔这个病可得保持好心情，不能再受刺激了。”护士说。
张蓓神色复杂地看着女儿，“你爸经不起刺激了，你最近……不要过来了。”
来医院前，姜预备受煎熬，宛如热锅上的蚂蚁。现在，直面了病房里的父母，她平静下来了，因为再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当第二天太阳升起，姜预照常开车进园区。当门口的感应栏缓缓移开，那原本落了厚厚一层雪的迈巴赫，已经不在了。
他，应该离开了吧？
姜预停好车，刚推开车门，一男一女迎了过来，男的还扛着摄像机。
“你好，我是《a市日报》的记者。”
“姜总，我是市电视台新闻中心记者，我们之前见过。”
姜预点点头，“两位真早，外面怪冷的，去我办公室吧。”
招呼两位记者坐下，姜预从饮水机上打了一壶水烧上。水咕嘟咕嘟冒起气，房间里才有了一丝生气。
她客客气气为两名记者沏好茶叶地上，才缓声问，“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
两名记者互相看了一眼，女生开口了，“姜总，龙茂发客户投诉，蓓安菜品出现严重问题，香港食物环境卫生署已介入，请问您对于这些投诉有何回应？”
姜预拿着杯子笑了，她望向窗外连绵的大棚，“这么多蔬菜，每天都是现采现摘，我盯着装车出货。产地到终端链条这么长，鸿顺通负责物流，龙茂发负责仓储和配送，为什么大家一定认为是源头的蓓安出了问题？”
难道只是因为蓓安最弱小？强者才有话语权，弱者就该立正挨打？
“据我所知，这件事对龙茂发影响也不小，港媒正在跟进。”她递过来手中的pad，里面整理了港媒相关报道，“我了解到，蔬菜短时间内变质腐烂的原因有很多，比如农药过量、运输方式不当……”
姜预用余光看到，旁边电视台的男记者已经架起了摄像机。接下来不论她说什么，都会被记录下来。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姜预说，“农药有没有过量你们可以去检测中心查看蓓安过去的检测记录，运输方式合不合适你们可以去跟进鸿顺通的冷链车。你们想采到什么？我痛苦流涕，忏悔给s县丢了人，给内地抹了黑吗？”
记者面上讪讪，互相对视了一眼。
“姜总，我们当然会全面调查。只是现在蓓安在风口浪尖，公众需要一个表态。”男记者见姜预似乎有些情绪，便将机子关了，喝了一口茶缓声说。
“我会找出变质的原因，给公众明确的交代，现在并没有什么可说的。”姜预放下杯子，两手交叠，“既然来到园区，你们可以去田间地头看看。”
姜预起身，给两人的杯里续上热水继续说，“蔬菜从种子到成熟，最快也要两个月。播种时的辛劳，定植时的谨慎，收获时的欣喜……这些内容你们不报道，现在菜运出去变质了腐烂了，反而大张旗鼓。为什么，因为前者没有流量吗，不够吸睛吗？？”
她言辞犀利，如一只受了伤了刺猬，用最锋利的尖刺武装自己，将所有靠近的人悉数击退。
气氛登时剑拔弩张，两个记者都没有接话。
姜预很清楚，不论是解释，还是狡辩，在拿出有力证据之前，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话。秦展的声明，已经将她钉在耻辱柱上。这时候她表态，公众只会认为，蓓安认罪了，那将是再难洗去的污点。
“对外界来说，现在蓓安的问题已经上升到s县的蔬菜产业，甚至a省的形象。我的表态，除了拉高话题的热度，对于还原真相没有丝毫作用，我不是、也不想当老鼠屎。”姜预收回视线，语气平和，面上又恢复了礼貌的笑容。
她的这番话说的在理，事实查明前，至少省内的媒体应该对这件事‘冷处理’。
“姜总正在接待媒体。”是黎丽的声音。
“捅了这么大篓子还敢见媒体？我都替她臊得慌！”吴东高声嚷道。
“姜总有什么打算？”见姜预不再言辞犀利，女记者眉眼间柔和了些，并没有理会门外的叫嚷声，“还是说，你已经找到问题的关键了？”
姜预诚恳道，“是有些眉目了。找到那批蔬菜变质原因后，第一时间联系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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