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底，天气越发寒冷，东区的雨停了，转而与整个中心城一起陷入了干燥阴郁的寒冬，天寒地冻，风吹时像是无数只细小的虫子钻入衣领，冷得刺骨，让人止不住打颤。冬日已经悄然降临。
言薇只有周末才回东区住，工作日懒得天天跑，便申请了一间单人休息室，在暖气充足的研究部睡下了。即使直到现在，她也没弄清楚自己对联盟的方舟计划还能有什么价值。
她现在每天数着日子过，只等待着联盟或反叛军先下一步棋。
所幸这等待不算太漫长。
“言薇，有情况了。”李湛明直接传了一段监控视频过来。
视频里是东区第四医院精神科大楼一小时前的动作，反叛军所有分部负责人全部聚集在会议室里，室外楼外都有人持械把守。
恰逢周末，言薇立刻动身前往南区，和李湛明在研究部碰面。
言薇带着他一路走进自己的休息间里，思索着问：“他们的武器会在东区吗？”
“不会，东区很好搜，已经排查过了。”李湛明道。
“所以只可能在西区。”一个她还未曾涉足过的地方，中心城最混乱的地域。
言薇想了想：“有两种情况，一是想办法把武器秘密运到南区，不留给联盟一点喘息机会，直接进攻。”
李湛明接着道：“二是在西区开始计划，不管用什么方法，先转移联盟的火力，然后再进指挥部和研究部。”
言薇抬眼，与李湛明视线交汇，在他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她微微一笑：“对，所以我们要做好准备，保住研究部的同时，最好能拿到更多消息。”
“行。那指挥部呢，你守不守？”他发问。
言薇：“那要问你想不想守。”
“你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做。”他定定地说。
言薇目光一转，问他：“没有你，执政官会死吗？”
李湛明笑了一声：“谁知道呢，执政官是条狗还是个人都不好说。”
表面上倒是个传话筒，但在联盟里说一不二的人确实是是特殊机械部部长谭仕敬。握着兵权的人，总是无所畏惧的。
言薇望着李湛明，忽然想起了什么，“那个禁足系统，真的能困住你吗？”
“能啊，那个东西是陈李尧留下的。”
那也是联盟唯一能握住a005的一根绳。言薇觉得，自己必须把它割断，留着始终让她无法安心，但什么时候行动却还没想好。
无论是联盟还是反叛军，都还有太多危机重重的谜团等待着她。
言薇往后一靠，盯着天花板发了片刻的呆，半晌后说：“你去指挥部，这边交给我吧。无论谭仕敬说什么都不要管，也不要让联盟任何人看出你的意图。守在指挥部，这场仗还不能让反叛军赢。”
“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你觉得我会同意吗？”他反而笑了。
“刚才还说听我的。”言薇看向他。
李湛明：“你的生命安全排在第一位。”
“这也是核心系统的指令吗？”她立刻反问他。
李湛明一顿，“不是，是情绪模拟系统。”
言薇笑了笑，“感情是人类在博弈中的致命弱点。”
“感情是人类的天赋。言薇，你太小瞧我了，有没有可能，我可以同时守着指挥部和你？”他抬眸，带着笑意。
她一愣：“你可以同时精准控制两副躯体？”
李湛明又露出了令言薇无比熟悉的骄傲笑容，“不是两副，是特殊机械部的所有机械人。”
“强制接管？不需要任何权限？”
“对啊。”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虫疫期间，被困在医院时她曾见识过，那时只当他是能远程连线几分钟，却没想到是强制性的精准控制。
言薇如雷轰顶，恍然大悟，顿时知道a005如此抢手的原因了，他一个脑子，就是一整支机械军队。
李湛明故作悲伤：“你可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事情瞬间变得好办多了。言薇觉得自己现在甚至可以直接采取暴力手段夺得联盟的统治权，前提是没有那个禁足系统。
“本体去指挥部，你随便用谁留在研究部都行，但非必要时刻不能现身。这件事结束之后，想办法毁掉禁足系统。”言薇一锤定音。
“遵命，长官。”李湛明望着她笑了。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多少路才能抵达最后的终点，在那之前，她必须拨开云雾。入职的原因、反叛军的宇宙神、执政官的真面目……她要全部一清二楚。
枪响是在三天后的深夜，南区东区的所有人毫无知觉，西区大火蔓延。
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在肮脏混乱的黑色街区回响，人潮汹涌澎湃。
西区每一个联盟政署都被手握□□的反动党攻陷，隶属联盟的职员在睡梦中被残忍杀害，爆炸和火焰吞没带有联盟标志的所有建筑房屋，甚至学校。
西区被彻底点燃。
老人妇女惊慌失措，联盟职员的家属恐惧地四处逃窜，寒冷的气温和炽热的尘烟交织在一起，刺鼻的血腥味与火药味遍布空气，世界变成狰狞的地狱。
反叛军摇旗呐喊：“销毁机械走狗！联盟还我自由！”
旗帜上的黑色双锥体在火光中犹如魔鬼的眼睛。
一半的反叛军都聚集在西区发动这场起义，本就崇尚暴力反叛的许多西区年轻人都加入了这场疯狂的运动中。
凌晨两点，联盟指挥部下达了紧急作战指令，三分之二的机械人都被派往西区镇压□□，甚至出动了五名a级，包括作战能力仅次于a005的a019。
机械部队井然有序地抵达西区，开始依照指令毫不留情地杀死所有持械人类。
而反叛军潜伏在暗处的狙击手也已就位，他们使用的是穿透力最强的爆破子弹，只要瞄准，几乎能做到一枪干掉一个机械人。
一夜之间，在炮火弹片的洗礼下，西区变成了名副其实的人间炼狱。
a019下达指挥命令：“一队、二队第一小组，开启反狙击系统，其他士兵，开启百米范围兵器侦查，继续清扫行动。”
接着，a019将刚杀死的一名反叛军狙击手踢开，把特质子弹的扫描结果传输到了机械部，附言：加固防爆功能与反应速度。
西区的全部出入口被封锁，一如三个多月前虫疫爆发的南区。这场的混乱很快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甚至战火已经波及南区的郊外。有人咒骂反叛军，也有人对联盟愤愤不平，无论是对哪方有意见的人，都在屏息观望着这场□□。
“那边情况怎么样？”南区某个废弃的地下仓库里，陆卓信沉沉开口。
“快不行了，”联络员满额汗水，“只干掉不到十个d级，这群畜生太聪明了。”
仿佛早已经料到这样的局面，陆卓信依然十分平静，“带队的是谁？”
“是a019。”
特殊机械部共十名a级机械人，他们早已经把每一个的作战特点摸得一清二楚。除了极少出动且只有恐怖传说的a005，其他几个都大致列了应对方案。
陆卓信：“告诉他们，按照计划进行，能撑多久就撑多久，持续鼓动群众起义，用对应策略拖住a级。”
“是！”
废弃仓库内气氛紧张凝重，站了近两百号人，要么是宇宙军的核心成员，要么是能力过人训练有素的战士。
“玉蓉，你照顾好留下来的孩子们，安排好后面的事。”陆卓信说。
外联负责人秦玉蓉尚未回答，陆卓信便听到了少女激烈含泪的声音：“不要去！陆叔，你不准去！你，你去了，我们怎么办？！”
从小到大，安莱最喜欢的就是温和博学的陆卓信，也是最听他的话，这还是头一次红着眼对他大喊大叫。秦玉蓉看向陆卓信，也不自觉红了眼眶：“陆主席，你没必要去。”
面容坚毅的中年男人摇头道：“正因为我是宇宙军的总指挥，我更应该作为表率往前线去，何况，最危险的西区和指挥部已经交给大家了，我没理由还在这里躲着。”
“这场仗，无论成败，陆某都已经尽力了。”
所有人沉默着，心中的复杂情绪难以言表。
时针指向数字六，吧嗒的轻响让每个人浑身一颤，在孩子的抽泣声里，陆卓信斩钉截铁地开口：“老何，带着你的人去指挥部，其余人，跟我走！”
凌晨六点钟，天空依然黑得不见五指，云层雾霾把月光遮挡得严严实实，预示着变天的狂风呼啸着，寒流像是要把大地冻得开裂。
西区的战争还在继续，特殊机械部正在源源不断地派出士兵前去支援。联盟指挥中心乱成一团，各部门长官被大半夜叫起来开会，个个都不很情愿，但一看谭仕敬铁青的脸色，又都只敢低头当鹌鹑。
关于转移方舟计划成果的紧急会议进行到一半，会议室的大门被砰然推开，来人喘着气说：“谭部长，研究部，被入侵了。”
谭仕敬脸色突变：“怎么回事？我不是派了两个a级过去吗？a005呢？”
“a005留守指挥部，他，他自己和a031换了。研究部的两个a级被缠住了，反叛军派了五十多个人去那。”
此言一出，会议室内一片哗然。
无人不知，方舟计划最重要，且无可替代的一环就是研究部，若是生态园被毁，即使方舟建成了，人类也不可能在上面活着，更别提文明迁徙。
谭仕敬怒不可遏，大步走向那名情报员：“现在，研究部里，还有谁在？！”
那人颤抖着：“还，还有一个研究员，好，好像叫，言薇。”
研究部内，巨大的生态实验舱前，坐着个裹着米白色棉服的长发女孩，实验舱附近不配备暖气，她身形单薄，冻得面色苍白，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方形遥控器，静静地坐在舱门前，深褐色的眸子淡然得出奇。
嘈杂的脚步声渐渐逼近，言薇平静等待着。
几秒后，谭仕敬的通话请求终于来了。
“言小姐，为联盟守住生态园，我知道你有办法。”谭仕敬望着监控里那个泰然自若的白色身影，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
言薇淡淡笑道：“谭部长，您的机械军队呢？一个组也不愿意拨过来？”
“十分钟，你只需要守十分钟。”
“别说十分钟，就连五分钟也悬，您知道我只是个搞研究的，外面来了多少人您比我清楚。”她的语气真诚得让人根本挑不出错。
但谭仕敬知道，她敢坐在那就是有办法，这番话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言小姐还真是不吃一点亏啊。”他双手攥成拳，狠狠地道：“说，你要什么。”
脚步声转过拐角，黑压压的数十人走了进来，个个配备着武器，如临大敌，却只看见了一个女人。
言薇的声音不大不小，在空旷的长廊里回响：“我想知道的是，你们想要什么。”
反叛军众人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一时不知该有何动作，几秒后，他们让出了一条路，陆卓信缓缓行至言薇面前。
“十年前，言树留下的另一座生态园，只有你能打开。”谭仕敬的声音在她耳中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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