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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薇呆了两秒，一下子泄气了，抿了抿唇后，心平气和地问他：“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
她说：“如果没有你，我不会做这种以身涉险的事情。”
a005不做声，只看着她。
言薇莫名地从他尚未完全开发感情的目光里看出了点委屈。
又耽搁了太多时间。言薇吐出一口气，不再看他，直接迈开步子往特殊机械部的方向走去。
a005静静跟在她身旁，走了一会儿，才问她：“需要我提前联系谭仕敬吗？”
言薇摇头：“不用，当然不能让他提前做准备。你只需要带我去到他面前。”
“好的。”回答过后，他不再开口了。
而言薇陷进沉思里，为接下来的谈话做准备，也不说话了。两人周围似乎连风都是沉默的，却谁也不会感到尴尬或是不自在，似乎这样的气氛在他们中间再正常不过。
特殊机械部总是安静的，那是一种死气沉沉的安静。这里甚至不比室外舒适，因为它没有温度，冷硬的钢铁只会让冬日更加寒冷。
言薇很难想象，作为一个心智健全的人类，谭仕敬究竟是以一种怎样的执念，将自己囚在这座堡垒中的。
“言薇。”a005忽然唤了她一声。
“嗯？”
他们已经进入了堡垒，正往大厅后的部长办公室走去。
a005说：“我每天，都在以最原始的方式养一株蔷薇，它是我的核心系统必须执行的程序。”
言薇蓦地一怔。
他继续出声道：“那是你下的指令，对吗。”
她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望着他，问：“开花了吗？”
“没有，预计在明年三月份。”
“好，那就继续养，开花之后，再还给我。”他们的脚步同时停在办公室门口，两相对视，一双迷茫的眼睛，一道如水的目光。
“在那之后，一切行动，我会把选择的自由全部还给你。”她轻轻扯了下嘴角。
“笃笃笃——”
敲门声落进耳朵里，像毫无波澜的湖面忽然被投入几颗石子。
谭仕敬抬起眼，“进。”
门被打开，他眼前站着一个黝黑瘦弱的女人，眼睛隐在厚重镜片的后面，穿的很厚，靴子上还沾有被雪浸的湿泥土，棉衣看起来十分陈旧。她整个人，都显得突兀而不合时宜。
谭仕敬不记得自己见过这样一个人。
但她开口的一瞬间，他浑身一惊，眼睛猛然瞪大。
“谭部长，您好。贸然来访，真是不好意思。”她脸上的笑容看上去有些怯懦，话音却清晰到掷地有声。
谭仕敬盯着她，缓缓站起身，嘴角抽动，“言薇……女士，或者，通缉犯小姐，你把我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
然而，她只是若无其事地往前迈了几步，反手关上门，站在办公桌前，站在谭仕敬的眼前。
“这是什么地方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您，谭部长。”
她轻而易举地越过了守在特殊机械部外的机械士兵。被加强的、严防死守的大门似乎对她没有丝毫阻碍作用。谭仕敬静默着盯了她几秒，忽然坐回了椅子里。
他眸中不再有轻视，但也没有畏惧——他倒不至于畏惧这样一个年轻女人。但在这一刻，谭仕敬才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女孩不止是开启北区生态园的密码，她或许还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对手。
“言薇，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的理想性格，都和你父亲一模一样，一样的天真。”他加重了最后一个词的咬字。
“无论是我，还是我父亲，我们只是在做我们认为的正确的事情。谭部长，我不信您是真的认可方舟计划。”她的目光丝毫不闪躲，直直地与谭仕敬对视着。
闻言，谭仕敬忽然扯了扯嘴角，眼睛略凹陷，眸色深沉，脸上刻满了褶皱，犹如风干的橘皮。
言薇头一次想用沧桑来形容眼前这个靠着机械军队只手遮天的男人。
“言薇，你以为你又知道什么了？”他冷笑一声，“自命不凡，自以为是，是你们这些搞科学的人的通病。中心城不是联盟和反叛军一分为二的天下，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没有选择？”
“为了目标不择手段，和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做交易，就是你的选择吗？”她大声质问。
谭仕敬冷声打断她：“小丫头，我请问，你是站在什么立场来跟我说话的？你觉得你的一切行为就都是人道吗。”
“我的立场是整个中心城的公民！”她瞪着眼，面部肌肉紧绷，“算不算人道不是由你我来评判的，但我起码不会让机械士兵去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联盟的统治让中心城永远笼罩在黑暗里，西区多少人流离失所，南区多少患者失去医疗资源，东区的酸雨从来没有停过……这就是您要的人道吗？”
谭仕敬的唇角抖动着，似乎整个身躯都在颤栗，深深陷进眼窝里的眼珠子却依旧狠狠地盯着言薇。他的话语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两座生态园救不了整个中心城，他们永远学不会珍惜……自然早晚会被人类毁掉。”
望着谭仕敬眼里的悯然，她忽然悲从中来，偏头看着他：“所以，您就决定抛弃人类，把自然带到另一个未知的世界，让生的权利只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这些人还必须是联盟内部成员。您认为这是唯一解吗？”
“言薇，要我说多少遍，这不是任何一个人能决定的！”他有些不耐烦了，“我想要的只是一群比人类更智慧的生命，不然，你拿什么来保住人类文明？”
言薇愕然片刻，不可置信地重复道：“比人类更智慧的生命？可是，谭部长，人类文明的基础，是人类本身啊。”
“您比我成熟得多，不会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她缓缓道：“拥有七情六欲的生命，永远比机器更有智慧。因为某一件事而否认这整个群体，甚至剥夺他们生的希望……我还是无法认同这样的决定。”
她一步步往后退去，在谭仕敬微怔的目光中，轻轻打开了门。
“言薇，你是忘记了自己还是个通缉犯吗。”他嗓音微哑。
她轻笑了一声，走出去之前，回过头，十分真诚地对他道：“怎么会忘呢。所以我会把a005带走，感谢您的修理和照顾。”
“什么……”
恐惧还尚未到达，愤怒和震惊直冲大脑。谭仕敬睁大了双眼，拔腿冲向门口，只能看见面无表情的a005一步不离地护在那个年轻女人的身侧。不出意料，他们一路畅通无阻，整个中心城的机械人，如今的名字都叫做a005。而在走出大门的时候，女人忽然停住了，她回过头，朝着他露出不卑不亢的浅淡微笑，点头致意。
随后，在他惊惧的注视中，那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
没有对抗，没有唆使，也没有贿赂的可能，联盟最强大的武器，政权建立的依仗，就这样毫无抗拒地完全听从了一个普通人类。谭仕敬陡然间明白了言薇一切举动的目的，明白了她借着那场爆炸和大火究竟拿到了什么。
他甚至比她更加清楚，一个机械人究竟会对核心系统的程序践行到哪一种极端偏执的地步。
在这一刻，他坚持了十多年的某些东西轰然倒塌，骤然间灰飞烟灭。
但言薇需要面对的阻碍，可不止他谭仕敬一个人。她太相信中心城的人类了，怀抱着一种可笑的，无可救药的信任，这是她的生长环境必定会带给她的割裂。
谭仕敬站在特殊机械部堡垒的门口，仰着头，静静凝望着头顶上这片灰雾弥漫的天空。他忽然想，这个自以为是的小丫头说的话，起码有一点是对的。
联盟的统治，让中心城永远笼罩在黑暗里。
——
写完最后一篇新闻稿，赵成玉放松地靠在沙发里伸了个懒腰，随后放空地望着窗外的落日。休息了好一会儿后，她才站起身，走进厨房。
最近几个月，无论哪种蔬菜水果，价格都跟不要命似的蹭蹭往上涨，她和同事们一起抱怨了好一阵子。听说也有人给联盟官方邮箱发过投诉信，语气从礼貌到愤怒十分有序地进行变化，但一次也没有收到过回信，食物的价格也依然高高悬着。
她有时会恍惚，想起童年时候跑到言薇家蹭饭时的光景，味道已经和记忆一起变得模糊，但自己幸福得想要流泪的印象倒是依然深刻。
不知道言薇怎么样了。
赵成玉撕开速食面的包装，把塑料袋子扔进垃圾桶，刚热好了锅正准备下面，下一秒就听见了敲门声。
她记得今天是周末，但也记得苏文峰说过他今天还有工作，就不过来了。
所以当赵成玉打开门后，看见眼前的人站在自己面前微笑时，她微张着嘴巴，以为是她出现了幻觉。
“薇薇？！”
“是我。”
她冲上前，一把搂住了这个黑黢黢的，满脸雀斑，瘦得快要脱相的女人。她骨架本就小，如今似乎又瘦了一大圈，整个人看起来脆弱不堪，仿佛大风吹来就能被刮走。
赵成玉呜咽着流了好多泪，言薇也被她一连串不重样的关切话语感动得满眼泪花，明明只分别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这次再见却像是生离死别后的重逢。
言薇抹了把眼泪，摇头笑道：“我还以为能吓你一跳，没想到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赵成玉抽抽搭搭地：“你就算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呸呸呸，不能化成灰，要一直一直好好的活着。”
“好，我们都要一直一直，好好的活着。”
吃过晚饭，天色已经完全黑下去，冬天的夜晚总是漫长的。
两个人盖着毛绒绒的厚毯子，缩在软沙发里，屏幕里播放着年代久远的网络剧，却无人有心观看。
“你现在有什么计划？”
言薇靠在赵成玉肩膀上，闭着眼睛，轻声答道：“还没有计划，事情太多太复杂了。现在我只想再炸一次联盟。”
赵成玉闷闷地道：“言薇，你可真有能耐，上次人都炸到北区去了，这次又打算往哪去。”
言薇失笑，握了握她的手，“但只要那台计算机还在，我就不敢让李湛明回来，后面无论做什么计划都有风险。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嗯……”赵成玉沉吟片刻，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东西，“薇薇，你的意思是，这台计算机比a005厉害？”
她想了想，对这方面的知识不大了解，只能模糊地说：“可能是差不多的吧，它也只能短暂入侵，顶多在这段时间里删一些数据，不可能直接接管李湛明的核心。”
赵成玉立刻坐正了，目光灼灼地看着言薇，认真开口道：“我大概知道应该去哪里找这个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阿玉，一款智囊＋奶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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