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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起来气色好一些了。”
李海宁坐在陈凌对面，手里是陈凌给她泡的茉莉花茶，经过昨天接触的一些人，她开始觉得欲速则不达，相对于单纯地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更需要去从侧面了解事情发生的背景，还有人物成长的经历，以及他们内心的纠结和转变。
虽然上一次见面结束语一个让人悲伤的话题，但她再到陈凌的茶室来，目的性已经不是那么强，她让自己忘记写书的任务，纯粹地做一个听故事的人，只有这样她才可能听到更多她原先想不到的事情。
“这茶怎么样？”陈凌身上多加了一条披肩，她选了个太阳能够晒得到的位置，李海宁看阳光铺开在她的脸上，想起之前别人说的，如果一张脸在阳光的直接照射下，看不到毛孔和斑纹，就是一张没有瑕疵的脸，而眼前这张脸就是在阳光下依然细腻如丝的脸。
“第一口不太习惯，有点涩，后面挺好的。”
陈凌笑盈盈的，两只手指捏起茶杯，另一只手稍作遮掩，喝下杯中的茶。她再给李海宁倒了一杯，李海宁环视四周，问道：“我几次来，都没见有客人。”
“嗯，这里没来过什么客人。”
“那要怎么支撑这个店？”
“店铺是已经买下来的，不需要交房租，也没有店员，对我而言就相当于一间屋子，除了水电费，没有其他开销。”
沉默了一会，李海宁试探道：“能不能聊聊你小时候的事？”
陈凌笑了：“你终于开口问了。”
李海宁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一般来说，在一个家庭里，母亲强势的，父亲就会慈爱一点，严父慈母，严母慈父，那天看你心情不太好，大概是你父亲的离世对你影响很大。”
陈凌不置可否：“你说的没有错，当年我父亲的离世，成了我人生的转折点。”
李海宁捧着一杯清茶，从滚烫到温凉，静静听着。
“我父母是在做义工的时候认识的，关于他们认识的过程我几乎没有了解，因为没有人跟我说起过，只知道我爸先回的亚坦星里，过了没多久我妈就回来了，他们很快结了婚，然后就有了我。我生在冥湖星，在那长大，我记得小时候我妈很漂亮，我觉得她就是我见过的阿姨里面最漂亮的人，但她不爱说话，她是个化学老师，一开始教高中，后来她又去读了研究生，毕业后转去教大学。她的学生很尊敬她，她对学生也很好，还把家里条件不好的学生带回家里吃饭，很多次。但是她对我就是很冷淡，我跟她之间不存在亲昵感，自从我会走路，她就没有抱过我，跟在她后面时，我会想去拉她的手，才刚碰到，她就会缩回去，继续走在我前面，我要问她什么，她都会叫我去问我爸，她从来没有去参加过我的家长会，也没有跟我有过真正意义上的谈心，仅有的几次，就是我在去墓园的路上跟你说的那些，而且她说的时候，就像程式化开导一个学生一样，把话说完就行，你不会觉得有什么温暖。不过好在我爸对我很好，可以说是千依百顺，我在我妈这里吃了闭门羹就会去找我爸，久而久之我几乎不跟我妈说话了，后来我发现我爸妈之间其实也没怎么说话。”
“他们是相敬如宾的生活模式吧？”
陈凌点头：“我爸对我妈是没得挑的，是我妈这个人性格古怪吧，而且她不做家务，不做饭不洗碗不搞卫生，全都是我爸做，我爸要是有任务，我们就吃泡面，当时觉得方便面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所以我当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后来我读初中，就会自己做饭了。我从小就没有见过外公外婆，我妈这边家庭的亲戚我也几乎没有印象，她在学校里也没什么朋友，独来独往，下课就回家，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有时候看书，有时候看电视，电脑普及以后就上网。噢，我记起来一件事了，幼儿园的时候有个小孩，他爸跟我爸是一个单位的，有一次他弄我辫子，我说他几句，他就说我不是我爸妈亲生的……”
“啊？”
“对，他就是这么说的，然后我就跟他打起来了，我的脸被划伤了，后来课也不上了，我就跑去我妈的学校，她那时候正在上课，我就在门口叫她，她让我到一边玩去，我就站在那里不走，她也没理我，我脸上都花了她也没理我，继续讲课，我就在门口大声问她，张舟舟说我不是你们亲生的，然后我看见我妈手里的粉笔写着写着就这样断了，指甲盖大小的白粉笔掉在地上，所有的学生刷地看过来，我妈当时一定是把气都压下去了，忍着没出声，任我站在那里，继续把课上完。”
“后来呢？”
“下课后我跟在她后面回家，一路上都不说话，一到家她就把门关上，疯了一样地打我，狠狠地打，我怎么喊怎么哭都没用，打到后面她自己都累了，我爸回来看到这个场景，整个人都懵了。我爸在之前在之后都没用对我妈凶过，就那一次，但其实说凶，也没有怎么凶，就是音量抬高了一点，他就说‘你怎么能这样，会把人打死的’，说完就带着我去医院了。”
“他不问你为什么被打吗？”
“问了，我照实跟他说了，我就问他，我是不是他们亲生的，我爸说当然是亲生的啦。我一听他这样说我就笑了，是啊，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的呢，他对我这么好。”
“在那之后你爸对你更好了吧？”
“他总想着要我开心，什么都依我。”陈凌笑了，“忘了跟你说，我爸是亚坦星的警官，一名老警官，抓了不少的坏人。我心脏不太好，体育课长跑短跑我都不行，但是技巧性的运动我很厉害，因为身体原因，我小时候想要当警官的梦想是没法实现了，我妈又一门心思想让我学化学。高二文理分科的时候，我想学文，被我妈擅自改成了理科，我们高中就是她教书的大学的附属高中，老师都是认识的，她从老师那里看到我填了文科，就直接拿笔帮我改掉了，我知道后以后很生气，那时候已经开始有些叛逆心理，我就问她，到底我是不是你亲生的。”
李海宁眼睛睁大了：“她肯定很生气。”
“她扇了我一巴掌，很多年她都没对我动手了，那次她扇了我一巴掌，我耳朵嗡嗡地响，嘴巴里都有血腥味。那天我爸在单位值夜班，我跑去找他，他叫同事帮他顶个班，骑了个自行车带我去游乐场，就是现在公园那个游乐场，不知道你有没有去过，那时候整个冥湖星就一个公园，公园里面有一个碰碰车场，有一个旋转木马。当时是晚上，已经关门了，所有的灯也关了，我爸问我想不想玩，我说已经进不去了，没想到我爸竟然认识那个看门的人，他给人家递了支烟，那伯伯就帮我把机器开了，我就坐着那个木马，一个人，转了好几圈，我还记得，旋转木马的音乐就是《世上只有妈妈好》，是不是很讽刺。”
“你爸爸对你真的很好。”
“回家的路上，我爸劝我说，我理科好，考大学容易，文科招的人少，分数也高，不容易考到好学校，他说我妈也是为我着想，只是她性子比较急，他叫我不要计较。其实那时候我就很想问他，到底爱不爱我妈妈，因为那时候我已经知道相爱的人应该是一种什么表现，我觉得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这样，眼神中没有那种，互相依恋的感情，你知道吗，如果一个人在你心里，占据得满满的，你会恨不得24小时都不离开他，你能感觉得到的。”
“那你最后问了吗？”
陈凌摇头：“没问。”
“可能就像你爸爸说的吧，表达方式的不同，有些人直接，有些人含蓄，你父母之间，也许是已经把爱情转化成亲情了吧。”
陈凌叹气，声音渐渐变弱：“其实我觉得我妈从来就没有真正爱过我爸，我爸牺牲那天，她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还把我爸全部的器官都捐出去了，不管我怎么阻拦，她根本就不理我，直接签字，签完字就让他们把人火化了……”
说到后面，陈凌开始哽咽，李海宁想说什么，见陈凌冲她摆摆手，便保持在位子上，没有动。
太阳完全升起来了，阳光把茶室外围小院子里圈出一个圆，陈凌独自走过去，那里有一把秋千，孤零零地停着，陈凌坐上去，一动不动，仿佛在与世界对话，眼神中充满了对过去的怀念和对未来的迷茫。
她的整个背影，坐在秋千上，像一幅画那样安静。
天空被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橙色，仿佛把整个世界都包裹在一种淡淡的忧郁中，她的身影在阳光中显得格外瘦弱。她的脸出现了岁月的痕迹，双眼深邃而明亮，像两颗寒冷的星星，闪烁着孤独的光芒。她的发丝被风轻轻吹动，她双手紧紧抓住秋千的链条，就像是在试图抓住流逝的时间。秋千在风中轻轻摇晃，带动着她瘦弱的身躯在空中划过一道悲伤的弧线。她的心似乎随着秋千的摇晃而在空中飘荡，无所依托。
秋千在风中摇晃，她在寻找着那个已经离开的人，那个曾经给他带来温暖和快乐的人，仿佛已经忘记了时间。
风轻轻吹过，吹过她的脸庞，她的头发。风中似乎带着那个已经离开的人的气息，她的心中充满了对那个人的怀念，眼中却充满了泪水。
她的思念是一种无法抹去的温柔，像一道无形的纽带，将她的心灵与那个人紧紧相连。
李海宁看着陈凌的背影，仿佛能看到她的内心里，感受到她与深爱的人之间的联系。即使那个人已经离开，仿佛仍然能够感受到他的存在，能够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微笑，感受到他的温暖。
她一定很爱他吧，李海宁想。无法摆脱对那个人的怀念，让她感到心痛，感到孤独，感到无助和绝望。甚至无法开始新的生活，无法面对现实。即使已经开始新的生活，思念仍然会时不时地出现，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会像一股泉水一样涌上心头。
一直到夜色降临,月光洒满大地,浓黑的云像团团破絮，倒悬在城市的上空，冷风呼啦啦扫动着满地的枯叶纸屑，荒寂的草丛在清冷月光下,像是生出无数诡秘暗影,如同幽森的亡灵,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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