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牺牲那天,正好是我生日,我十八岁生日。”
李海宁在十分钟之后,搬了张椅子坐在陈凌对面,陈凌脸颊上能看出刚被风吹干的泪痕,她眼神有些涣散,没有焦点,望向远方。
李海宁并不打算追问陈凌父亲去世的细节,这是一段会让陈凌无比痛苦的记忆,但是如果陈凌愿意说,她也会默默地听,她觉得像陈凌这样,长时间一个人,很多话压在心底,也是需要放出来的。
于是她就默默地听着,十二年前那个夏天,发生的改变了陈凌一生的事件。
“很多过程,也是我后来听说的。
我只记得那天没有一丝风,没有一片云,从高处俯瞰整个斯坦星,就像是被闪耀着白光的穹庐罩得严严实实,大片房屋是平房,高度一致,从外墙看几乎找不到差别,近处几座还能根据屋顶的完整程度大概猜出是否有人居住。棋盘一样的街道上面,蛛网一样的高压电线铺成一层保护网,村中心却明显空出一圈,宗祠广场竖立一对斗旗杆,分明地确立了穹庐的圆心,格格不入的建筑更显得整个历经沧桑的祠堂肃穆庄严。
整个斯坦星路上没有一辆车,没有一个人,几声狗吠起起落落,想要划破穹顶,凄厉又焦急。我爸那天被临时抽去参与突击行动,他们穿着绿色迷彩衣,已经趴在那个位置快十个小时了。跟我爸一起被抽去的还有赵永建,我管他叫赵叔叔,看着我长大的,因为他肚子叫了几声,持续了数个小时的紧张和压迫终于有了一个微弱的突破口,周围的同志跟着笑了起来,只是声音很快便自觉地压抑下去,偶尔才会从鼻腔发出几下闷闷的喘气。
其实那天我爸申请退居二线的报告已经批了,他是顶替一个年轻宪兵去的,人家媳妇要生小孩了,我爸就想着退下来之前最后参与一次行动,做一个圆满的结局,就替人家去了。要是知道事情会往这样的方向发展,那天就算是打断他一条腿也是不能让他去的。
斯坦星是个岛,警署是在半夜乘飞行器到附近,因为被设置了干扰,剩下一点距离他们是走过去的,核心区域都是有人守着的,但另一侧没有人守,从那边进去需要翻过一座岭,他们就这样,趴在那里等候命令。
中午的时候气温已经升到最高,气氛也跟着白热化起来,他们所在的小分队队长的对讲机里断断续续传来新的指令,我爸总觉得有些不安,核心区域虽然不大,报告上说了也有两万来人,如果说中午停工休息没有人还说得过去,可这一上午,都极少见到人影的出现。他把这个疑惑跟赵叔叔说了,担心是消息泄露人都跑光了,赵叔叔说因为那天是他们祭祖的大日子,八成都在家里准备着,没见人是正常的,他话还没说完,头顶上空就响起尖锐的警报,在蹲点了整整十个小时之后,那次围剿斯坦星的突击行动,就这样吹响了号角。
而那天我正在家跟我妈为了填志愿的事情吵架,她让我去读她们学校的化学系,我瞒着她填了外省一所学校的旅游管理,她发现的时候志愿都已经递交了,骂也没用,已经不可能再更改了。那时候我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会怕她了,她也不可能再打我,她不高兴,我留在家也没意义,索性直接甩了门去大街上晃荡。
路过一家男性服饰店,我想起前几天看到我爸那条皮被磨得快要断成两截的皮带,决定帮他买一条新的。售货大妈见我是个小姑娘,二话不说“刷刷”扯下几条打了无数个洞洞的及宽无比的黑色的白色的年轻小流氓最喜欢的那种款,递给我说‘姑娘,给男朋友送礼物的吧,听阿姨的没错,这款特别好卖’,我没要那个,看中了一款简单稳重的黑色皮带,手指的三分之二宽,卷成一圈在盒子里,银色的皮带扣呈板式,表面光滑,没有什么装饰的,掏了张五十给她,那是前天我爸给我让我自己去买生日礼物的钱,我递过去的时候那个大妈迟疑了几秒,看我的眼神开始变得飘忽,笑着接过钱一边从腰包找钱一边好心地又提醒我一遍‘小姑娘,这个有点老气的,四五十岁的才用’,我很坦然地说‘四五十岁正好’,那个大妈意味深长地把盒子递给我,我觉得她那时候一定认为我被老男人包养了。”
听到这李海宁笑了出来,见陈凌没动声色,便又安静地听她继续讲下去。
“我出了商场准备买个甜筒,突然有个瘦小的男人上来就抢我钱包,我追过去没几下子就把他放倒了,他被我反捆住双手的时候还骂我‘你他妈有病啊’,我当时就回了他一句‘我他妈就是有病’,把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想起来,那次好像是我第一次说粗话,不得不说,脏字有时候确实又效果,说出来人会产生一种很爽的感觉。巡逻宪兵过来把我们带去警署,我爸就是在那里上班,他们都认识我,我去跟他们录完笔录,还跟他们聊天,那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要矜持,更不会担忧彪悍的形象深入人心有可能会对将来人生幸福造成影响,等我准备走的时候,他们的副所长,叫高大义,我叫他高叔叔,也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在楼梯口把我叫住了。
我记得就那么一下子,大中午的天,前一秒还是毒辣的太阳,下一秒漫天乌黑的云就压下来,几乎把路都封住了。我坐在面包车中间一排靠右边窗户的位置,看沿路慌忙奔跑的人们,当时我们一整车的人,谁也不说话。我那时候满脑子都是高大义说的话,反反复复,反反复复的。
‘刚才上头来电话说,行动已经结束了’
‘我们的人伤得比较严重,正在往医院送’
‘你爸爸也受伤了’。
窗玻璃蒙上厚厚一层雾气,我无意识地摇动着把窗户往下降,那个灰暗的天像被灼烧的锅底,扣住整座城市,一股热浪灌进车厢,急忙把窗子摇回去,缝隙之间只看到那焦黄色的云层张牙舞爪地越来越聚拢。警车一路闪着灯,冲到医院,车还没停稳,我向右用力一拉车门,跳下去直奔向手术室。长长的通道两三步就会有穿着制服的人,几条长椅也已经被坐满,在走廊尽头紧闭的大门上白色灯箱表面闪着一排写着“手术中”的红字,我看见我妈站在那里,不知道她已经到了多久,也不知道她面无表情的脸意味着什么。她脚上穿着家里的拖鞋,手里握着一团布料,那花色应该是一条围裙。
她很平静地看了我一眼,说了句‘你来了’,就不出声了,我抓着她问我爸是不是在里面,她摇头,我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她已经绕过我前面,叫我跟她下楼去。
急救室是一楼,再去到楼下,就是负一楼。
负一楼不是停车场,是太平间。
那时候我双腿像是灌了铅,已经不会动弹了,他们扶住我,我才晃过神来。
到太平间,一个我从没见过的领导,方正的国字脸,几句话就宣告了事情的结局,我爸是在执行任务时,误入埋伏,身重两枪,一枪击穿肺部,赶过去支援的同志也被炸伤。
然后他拿出一张表格,说是我爸生前填的,作为家属,我们有权知道他的意愿。
我妈接过来,匆匆扫了一眼便问旁边的人要笔,我凑上去看到“器官捐赠”几个字,要把表格抢过来,我妈把我手拍开,匆匆在表格上签字。
我一个一个地扯住那些穿着迷彩服的人问,问他们我爸有没有说过什么?我近乎是哀求,虽然伤痛和绝望在太平间里时常上演,却极少会像现在这样,穿着制服的男人们一层层地守护着我们母女,看似铜墙铁壁,你依然感受得到那种隐忍之下的撕心裂肺。
那个国字脸指了角落里面一个叫韩豫的年轻警员,身上斑斑血迹,两颊抹上炭黑色,国字脸说是他背着奄奄一息的我爸,从巷子深处,一路跑到救护车能开到的地方。
我就这样等着他半天才说得出口的几句话,他像一个机器人,一字一句地说着。
‘他说他订了蛋糕,叫我帮他去拿‘
‘他说他没来得及跟女儿说生日快乐‘
‘他一直问我,还有多久能到’
在场的人传来或远或近或轻或重的哽咽声、抽泣声,我紧咬住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硬是没让它落下来。直到一声雷突然在低处,我好像看到几小时前那样,我爸软得像是一摊烂泥趴在别人身上的画面,扶着他走的那个韩豫一路上都在喊他,叫他坚持住,他身后流着不少血吧,我相信他当时听得见周围很多人在跟他说话,他一定也看到他的女儿就站在不远的地方,但他用最后一口气,说着对离去的无奈。
‘为什么这条路,这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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