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海潮如同濒死的鱼重新落入水中，欢腾的汲取着养分。
吃的两颊鼓鼓的，像只受了气的河豚。
凌夜慢条斯理的解决着自己面前的午餐，间或抬眸看她一眼，笑了笑，抽了张纸巾递了过去。
戚海潮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纸巾，眉心不自觉的一跳。
也说不上是尴尬，还是其他别的什么情绪，只觉得脸上的温度有所上升。
她掩饰性的放下叉子，伸手接过纸巾。
触感温热，仿佛还残留着一丁点属于某种男士护手霜的清淡且幽微的香气。
凌夜收回手，像往常一样的重新认真对待食物，刚刚的插曲似乎只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于他们而言，已经发生过成百上千次。
灿烂的阳光打在他清隽的侧脸上，黑眸低垂，长睫微动，神情温润。
戚海潮后知后觉的小声道谢，不再去看他，但重新面对自己面前剩下的饭菜时，好像失去了方才的那种吸引力。
或许只是自己吃饱了吧。
她在心里自嘲的笑。
面前的人，应该是个冷血无情的司法战士，居高临下的姿态让人望而生畏，而此时此刻的她，简直从刚才就一直在不停的冒着傻气，透露着一股清澈的愚蠢。
大概真的被戚永平打傻了吧。
一顿饭，剩下的时间吃的极其诡异又安静，等餐盘尽数撤去，只剩下两杯咖啡剩在桌子上的时候，简餐店里的其他客人也都已经陆续离开了。
温暖又安静的店面里，除了在吧台里面玩手机的服务生，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面前的咖啡，已经没有了袅袅的热气，白色奶泡绵密的图案也开始坍塌变形。
戚海潮拿起咖啡勺，轻轻的碰了碰，将最后一点形状彻底搅乱，端起杯子来轻抿了一口。
果然甘香醇厚。
“你经常来这里吃饭？”
这里离宋氏不远，但也不算近，而且不好停车，除了周边写字楼上班的白领，很少有人会在工作日的中午，光顾这里的餐馆。
凌夜手里的动作一顿：“嗯，没跟你说过吧，我还有一家跟别人合伙的律师事务所，平常不再宋氏的时候，我都会在那，我的事务所离这里不远，应该就在你的工作室附近。”
啊......
戚海潮恍然的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你的事务所叫什么？”
凌夜：“南向凌律师事务所，是我们三个合伙人的姓氏，他们一个叫南回，一个叫向怀哲。”
戚海潮闻言蓦的一顿，神情古怪。
凌夜见她的样子，心下了然，跟了一句：“应该就是你认识的那个向怀哲，宋岩洲的朋友。”
戚海潮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只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小，小到好像孙悟空划出来的圈，圈中人怎么都走不出来。
向怀哲和林茉莉那点不清不楚的事情，到现在也没个结果，没想到现在又加上了一个凌夜。
她突然有点意识到，自己在潜意识中，已经将凌夜划归到了自己的关系人里。
这让人突然有种无所遁形的紧张感。
凌夜喝了口咖啡，放下杯子，慢慢的靠到椅背上，整个人呈现出了一种放松的状态，吃饭前被他挽上去的袖口卡住的位置，有两根青筋微微跳动。
“不过真正处理业务的只有我跟我的合伙人南回，怀哲只出钱，收分红，完全不管运营事务，你也知道，以他的家世，我们这个小事务所压根就不算块肉，最开始他也只是在帮我们。”
戚海潮点点头，陷入了沉默。
好像预感到了由自己抛出来的话题结束后，对方将会要问什么，她眼睛快速的眨动着，卷翘的睫毛呼扇呼扇的如同跳动的精灵，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顽皮的阴影。
心虚两个人字，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
凌夜并不会因此放过追问，能忍到吃完饭，已经不错了，他淡然自若的开口问道：“那现在说说吧，身上的伤到底怎么回事。”
压根不用看，他也知道，她身上的也有伤，而且会比额头上的这一处更严重。
其实凌夜很清楚，自己所谓的看到别人受伤也会着急完全就是个借口，他最害怕的事情，是因为自己给戚海潮带去了麻烦。
让她不快乐，让她一个人遭罪，承受本不应该承受的一切，而他却全然不知，甚至无能为力。
如果是那样，他心甘情愿的从此再不出现，以最决绝的姿态，切断掉他们彼此所有的联系，从人海中相遇，再放归人海，如同做了一场美梦。
大梦初醒，一切理应归位。
“与你无关，”戚海潮的眼神柔和，像是完全不在意一般的在安抚他，“我的父亲，是个唯利是图的人，所以他葬送了我哥哥的婚姻，逼他娶了隋芷萱，你认识向怀哲，应该知道隋芷萱是谁吧。”
凌夜点了点头。
戚海潮苦笑一声，继续道：“而我的命运，其实从一开始就标定了，一个通过联姻来换取利益的工具，身为戚家的女儿，宋家的准儿媳，看似风光，可是背后的一地鸡毛，满目疮痍只有我自己知道，宋岩洲顽劣独断，宋家人更是打心眼里看不起我，把我当成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言语间都是怠慢和蔑视，我忍了很多很多年，到现在，突然不想忍了。”
她低下头，半张脸陷进阴影处，隐没在光明背后的角落里，立体精致的漂亮眉眼被切割成片段，透露着绵长的哀伤。
可是灵魂深处，好像有种气息在蒸腾抗争，让她整个人，都在阴暗中变得闪闪发光。
因为不想忍了，所以遭到了武力镇压，后面的话其实已经不必要再问了。
凌夜张了张嘴，他发现自己问不出来那句，‘是因为我吗’。
他能够清晰的感知道她的悲伤，所以想要尽自己所能去缓解这种情绪。
“那……今天下午还上班吗？”
“怎么了？”戚海潮不解的问。
“跟我一起逃班吧，戚老板，去看看花花世界迷人眼。”凌夜换上了一副玩世不恭的嘴脸逗她。
戚海潮噗嗤一声笑出来。
眼睛半弯成好看的月牙，细碎的光晕倾泻而出，像湖面投下的石子荡起的涟漪。
一动一晃。
“怎么样？”凌夜面露期待，“既然抗争需要时间，那么在不必抗争的时候，逃跑吧。”
戚海潮扬了扬眉眼，煞有介事道：“那，跟你逃跑，需要我回去换个装吗？”
凌夜胸膛起伏，已经站起身穿好了外套，“走吧，流浪就得有流浪的样子，你这已经算衣冠楚楚了。”
戚海潮抱住自己的外套，坐在位置上，抬头看进凌夜的眼睛里。
墨色的瞳仁像清透见底的温玉，带着看似未经风雨的天然和真诚。
凌夜最初就是迷失在了这一双眼睛里。
她的笑意一寸寸染上唇边，戚海潮卷翘的睫毛眨动，很认真的叫了一声：“凌夜。”
未尽的谢意都在对视的眼神中，她没有说出口，凌夜却懂了。
她顿了片刻，眼睛里的光亮不减，笑容越发明丽。
“我们走吧。”
......
戚海潮怎么都没想到，凌夜会带她来滑雪。
滑雪场位于江城西郊，开车要将近两个小时才能到。
由于是工作日，也还没到法定假期，滑雪场里人并不多。
两人都没有带自己的滑雪装备，只能先去前台租赁公共的雪服和雪板。
戚海潮等在门外，靠着门框看向不远处的一对父子。
父亲正在耐心的给孩子安装雪板，手中的动作不停，嘴里还在反复交代着一会进了雪场的注意事项。
直到孩子跟着工作人员进场，他还站在玻璃门里翘首以盼。
她有些好奇，既然父亲这么担心，为什么不一起进去。
想了想，戚海潮走到中年男人身边，踌躇着开口问：“不好意思，这位大哥，虽然有些冒昧，但我实在好奇，因为您看上去很担心您的孩子，那为什么不跟他一起进去呢？”
男人闻言，像是被突然的搭讪惊了一下，愣愣的看了戚海潮好久才缓过神。
见她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子，目光诚挚，不像是有什么坏心眼的模样，才渐渐放下戒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我家里条件不太好，可孩子喜欢滑雪，如果每次都一起进去，费用就是双倍的，我承担起来有些吃力，所以......”
戚海潮恍然，她看着眼前男人憨厚的笑脸突然有些心酸。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为了这些儿女情长的小事浪费时间，他们终日为一日三餐奔波劳碌，即便是满足儿女的喜好，也舍不得花上自己的那份钱，为的是害怕下一次，就无法为孩子提供经费。
相比较之下，自己的惆怅似乎显得太过矫情。
不过是跟戚永平抗争自己的未来罢了，她所承受的外力，至少没有影响到她可以继续生存下去。
对于死过一次的人来说，这点道理都没有想通，让她自惭形秽。
为了本不该芥蒂的压力，放弃真正想要相守的人，简直蠢爆了。
戚海潮的心情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她对中年男人笑着道别，然后偷偷去雪场的办公室，为里面那个孩子账户上打了一笔钱，并反复叮嘱工作人员，一定要等他们离开时再告知。
数目不大，也终有用完的一天。
只是希望这点小小的帮助，能让那位慈爱的父亲，少纠结那么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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