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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星仪肯定知道今天来这会碰到这两人，但是直面相对，眉头还是不自觉地皱了皱。
三个人一时谁都没有主动开口。不过两个真兄弟相见，不用介绍，都能立刻分得清楚谁是谁。
他刚一进门就看到了杨光的小动作，压着嗓音说道：“别乱碰。”然后，大步流星走到沙发那，把书包随意地扔在上面，半躺着玩手机。
杨光没想到路星仪开口直接说的是这个，即使没碰到，自觉依旧理亏，老老实实地受了这指责，手赶紧缩下去，紧张地拽着裤边，低声道歉：“对不起。”
简单两句话，刚才这间房子里面随意温馨的感觉一下子就被撞碎。
幸亏外公端着勉强挽救回来一点的红烧排骨走出来，看到三人都在在客厅，开口打破了近乎凝结的气氛：“洗手准备吃饭了。”
路星仪起身上前接过外公手里的盘子，眉头依旧不舒展，看着略带焦黑的排骨，直接嫌弃道：“怎么这色啊？还是红烧小排吗？这都快炭烧了。”
“刚才接他们两个上楼，给忘锅里了，今天先凑合吃吧，改明儿再给你来一份。”外公好脾气地解释并安抚了一番。
看着路星为和杨光仍有点尴尬地停在展示墙那，有意让三人熟悉一下，外公给路星仪介绍道：“星仪啊，这是哥哥星为，这是杨光，以后你们都要在一起住了，要相互关照。你这边熟悉点，有空可以一起多去玩玩。”
路星为努力不在意刚才的小插曲，想着自己作为哥哥还是该主动点，板板正正地招呼道：“星仪，好久不见，我是路星为。”
“好久不见”这四个字让路星仪莫名感到呼吸一沉，他当时太小了，路星为小时候的记忆都不真切，何况小两岁的路星仪。他对哥哥的印象也是来自于家人的叙说，他只是知道，自己丢了一个哥哥，一个一直在找的哥哥。
他没直接开口，转身把盘子先放到餐桌上，然后去沙发那儿从书包里掏出来两个东西，再度走过来，也不废话，一人一个递到了路星为和杨光面前，说“欢迎回家，一点小礼物，给你的，还有，小光头你的。”
礼物一出，路星为和杨光两个人一下子变得更加手足无措起来，他们两个都没想到还会有送礼物的事儿，忽然都觉得自己疏忽大了。
来自于路星仪的礼物，这跟大人给买东西的感觉很不一样，这是属于同龄人的社交层面，两个人没有准备，一时变得更加束手束脚，很不好意思去接礼物。
路星仪见两个人没立刻接过去，手又不耐地摇了摇。倒是外公心头一暖，感觉路星仪果然成长了不少，招呼着两个人收下礼物。两人才客客气气地双手接过去，异口同声地认真说了谢谢。
礼物没刻意包装，盒子上写着头戴式耳机，“隔音”两个字大大地印在包装盒上。
“不用谢，应该的，以后用得着。”
“星仪，别张口就给人起外号，人叫杨光。”路妈听到了路星仪他们的说话声音，从厨房走出来，看到送礼物这一幕，意外的同时，又习惯性地提醒道。
路星仪直直看向对面的杨光，接着问。“哪个光？不是光头的光吗？”
路妈一噎，一时不晓得再接什么。倒是杨光自己，虽然也觉得小光头不太好听，但是刚刚收了人家礼物，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是光头的光。”
外号是自己随口喊的，问也是自己问的，但是当对面人这么老实回答出来，路星仪仿佛被戳中笑点一般，一下子乐了。
路星仪笑了之后，客厅里的气氛才算是勉强化开了。
三个人依次去洗手，帮着端盘子布菜，虽然语言上依旧算不上热络，但是人来人往地穿梭着，家感觉被鼓鼓囊囊地填满了一般。
“立峰现在在哪了？准备吃饭了。”外婆问路妈。
“刚问他已经快进小区了，这会估计在找停车位呢，一会就上来。”
“那好，都能赶上，一个都不误。”外婆想着一家人能这么齐的吃饭，又是想抹泪。
最后一个清蒸鱼冒着水汽端上桌的时候，路爸敲门声响起来，进门的时候带了礼盒和水果，放在茶几上。
当一家人满满当当围着桌子坐下来，还没正式开餐，大人们都已经满面红光，颇为感慨。
路星为在王家的时候，也有一大家子聚会的时候，但是饮食远没有当下丰富，反而吃的东西在人多的时候更显得局促。虽然彼此的心该是近的，但到底没那么熟悉，路星为感觉自己拿筷子的手都有点伸不开。
路星为尚且如此，何况杨光。杨光面前放的是一盘子青椒炒肉，他连肉丝都不好意思夹，靠着他这边的那一片青椒都快被他摘干净了。
路妈挑了快鱼肉放在路星为的碗里，杨光离得远了点，站起来也给他夹了块。
大概是察觉到了两个孩子还是有点认生，四个大人连连招呼着两人夹菜吃饭，鸡腿大虾等等一会在碗里堆叠起来，除了糊掉的小排。
路星仪知道自己本不该对这一幕有什么意见，毕竟确实是“好久不见”的场景。但是，他低头慢慢地啃着发黑的红烧小排，依旧难以克制地想到过去。
往日路妈吃饭的时候规矩最多，外婆多给自己夹块排骨都要嫌自己挑食，这会儿自己倒是夹得起劲。
“星仪，这排骨糊了，不好吃就别啃了，多吃点别的菜，猪脚焖了好久的，你尝尝。”外婆察觉到路星仪吃饭的兴致不高，习惯性地关照他。
路星仪狠扒了两口饭，嘴里满满地开口，说道：“没事，挺好的。”结果因为急了点，一不小心呛到了，连连低头捂嘴咳嗽。
路妈看到这一幕，说道：“吃饭的时候慢点，急什么。”
“来，赶紧喝点压压。”外公赶紧给路星为递上饮料。
路星仪把一杯饮料喝了，稳住了呼吸，他轻笑一下，但是没再接什么话。
外公外婆老两口虽然打心底里厌恶那个抢夺了自己孙子十年的石磨村，但是还是忍不住好奇想问路星为之前在那的经历。
路星为没夸张，也没含糊回答，说到自己三四个小时山路去上学，说到自己卧床不起的养母，说到十几岁就出嫁了的姐姐们，说到……外婆不再忍心问，但是已经把苦难紧紧地跟那十多年联系在了一起。
路星为最后说，他起码在那个村子里算是过的好的，比杨光还好些。
杨光能感受到其他人近乎可怜自己的眼神，他没再多话补充自己的经历，大人真问到了自己，只是含糊不清地说句“还好”。
他哪怕已经和路家人一起围着一张桌子吃饭，但是总感觉未来没那么牢靠，沉默地受了别人的心疼。
路星仪抬头看着对面的哥哥，差不多的轮廓，皮肤比自己黑了些，比自己干瘦了些，粗糙的生活印迹很难靠一时的新衣服就能掩盖住的。自己上个暑假一直跟朋友在外面打球，户外排练，黝黑了一些。
不过，到底没经历苦难的日照是晒不出那样的印子。
“哥，你既然记得，为什么不早点回来？”路星仪第一次主动答话问道。
话问完，其他人也都停下筷子，看向路星为。
路星为迟疑了一下，放下筷子，抬头认真地说：“我可能是记得，但是我没敢信，以为自己癔症了，也不懂怎么回，长大了才懂，才敢……试一试。”
说到这，饭桌上一时无言，直到路妈难过地接过话，很是愧疚地说：“对不起，星为，是我们不好，是我们亏欠你，没能提前找到你。”
路爸补充说：“现在想想我们早些年去过你们隔壁市来着，可是还是错过了，一错错了这么久。”
路星为不想让爸妈因为这种过去的经历再难过什么，他安抚道：“没有什么亏欠，说到底都是别人的错，我很感谢你们一直没放弃，其他的事，过去就过去了。”
大概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路星为关心心切，只顾得安抚父母，没想到一句话，把杨光的经历给带了进去。
杨光不自觉地想到被放弃了的自己，但是他更知道现在的场合并不适合自己来难过，可对比落差下，很难不伤心。然而，他知道的，这个饭桌上，哪怕话语落在自己身上，自己并不是什么主角。
他默默埋头地吃盘里的饭菜，努力忍着情绪，不想让不合时宜的自己破坏当下的氛围。
不过，路星为挨着杨光坐，总能直接感受到身边人的情绪，他忽而意识到这句话对杨光的五星伤害，但是话不好收回，也不好再开起话头，容易把杨光的经历变成话题。他垂下来的左手伸过去，轻轻拍了拍杨光的下背。
杨光感受到路星为的好意，侧过脸轻轻看向他，努力扯住一个微笑，气声说着“没事。”
大人们还继续有来有往地交谈着，说着过去，说点之后的安排。
路星仪一次冒昧的询问之后，没再主动开口多说什么。他听出了路星为口中自以为然的“不亏不欠”。
他想到自己，的确不用起早贪黑翻山越岭去上学，不用操心家长里短，享受着城市里的各项资源，路星为和爸妈之间尚且谈到的还是“亏欠”，大概谈到自己的话，只能是“多得”了。
路星仪觉得他自己在这件事里，好像永远没有立场跟任何一个人计较亏欠。
话题越来越热乎，饭菜确下得越来越慢。路星仪最后喝了一口猪蹄汤，感觉胶质都化在汤里似的，黏在喉咙里下不去，嗓子又想痒了。
“你们聊，我该去学校了，先走了。”说完，就顾自站了起来，去拿书包准备走人。
外公跟着起身，看了看客厅的钟表，时间还不算晚呢，“星仪，急什么呀，再吃点，一会儿让你爸开车送你也行。”
路星为边往外走，边随口回道：“麻烦，我自己骑车方便。”
路妈也从饭桌站了起来，想到他昨晚都没回家，赶忙嘱咐道：“记得晚上早点回家，别在外面瞎胡闹。”
路星仪脚步一滞，转身对着外公说：“外公，你不是说改明再做红烧小排呢，我今天没吃够，晚上来这住，明早就想吃。”
“啊？行啊，我下午菜市再去买……”
外公话还没说完，就被路妈给截住了，她不懂得路星仪到底犯得什么病，不惯他的毛病，直接开口道：“爸，你别惯他，他在这吵着你们。晚上回家住，今天这儿不留你的门。”
路星仪扯了扯嘴角，头都不回地说道：“这的大门你管不着，外公，走了。”
路妈往前追了几步，还想在说些什么，想到路星为还在这，压了压火气，摇了摇头说道：“算了算，这德性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外公看了看甩上的门，回头看了看跟着站起来忧心忡忡的路星为和杨光，叹了口气，对着他们说道“没事，他就是偶尔小孩脾气，估计认生抹不开面儿，你们别担心，星仪这孩子很好的，你们以后相处久了就知道了。”
路爸不想在老两口面前批评孩子，跟着补充道：“你们同龄人，肯定能说到一起，熟了就好了。”
路星为点了点头，内心默念着“希望如此。”
杨光看着他照片的时候，觉得挺好，真碰着人了，印象一会儿坏，一会儿好，总而言之对路星仪的初印象是混乱的，不过他更多的还是替路星为担忧，这哥俩以后要怎么相处呢。
至于他自己，杨光倒不用多想什么，他知道他惹不起任何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