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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隐一下子愣住了。
伶舟絮叹气：“你执着于解放女性，让女人过得更好，这我能理解，可是这人间的善恶难道是只凭性别就能决定的吗？就比如我师兄，他虽然是丁人，但是他也是端方君子，他能帮你，也能帮许多人，甚至他帮人都不分性别的，难道像这样的人也是你看来的‘该杀’的？
“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在行侠仗义，那么就要首先明白‘人品和性别无关’，然后再琢磨何为善恶，不然你的所作所为也只是让大家重蹈覆辙而已。”
萧隐原本就是在静静听着，闻声，她皱眉：“什么‘重蹈覆辙’？”
伶舟絮：“女人中肯定也会有坏人迫害女人，如果你认不清这点，那么到时候就算你建立了无丁的世界也还是会让女人受害，你还是没办法做到让女人完全‘解放’——那你为什么不保留一部分好丁人呢？也许他们到时候还有用啊，而且也可能有利于女性和社会安稳，同时我们也需要繁衍，不是吗？”
萧隐沉默了一阵：“絮姑娘理解的‘解放女性’，指的是从哪些方面解放女性？”
伶舟絮听了也拧眉思索了一下：“简单说，我觉得解放女性就要让女性没有任何痛苦，任何事都不能压迫女性，同时女性应该有与‘好丁人’婚育的自由和权力，毕竟按你的说法，这世道是丁人主宰的。可既然在丁人主宰的社会，女人只能沦为丁人的附庸，那么在女人主宰的社会，我们就可以让丁人也沦为附庸，实现一种‘同态复仇’，同时，我们也需要优质丁人来帮助女性繁衍生息。”说到这儿，她看向萧隐，那眼神很明显就是说：“难道不是吗？”她没有问出口，萧隐却已经笑出了声。
那个笑不大，看上去也不算非常明显，然而那抹笑中明显带着一些了然和惨然。
伶舟絮不解地看着她。
萧隐收了笑，摇摇头看向伶舟絮，轻声问道：“乡野城镇，絮姑娘去过多少次？可曾见过多少市井中人？民间婚姻嫁娶以后，絮姑娘知道女性普遍都要做些什么吗？”
伶舟絮：“我知道啊，虽然我没有去过几次市井但是我知道女丁结合以后女性在这个世道普遍就相夫教子嘛，可到了你说的那个社会就是女人掌权了，我们就可以把那些琐碎事都丢给丁人做了哇。”
萧隐追问：“那絮姑娘知道女人沾了丁以后，容易得什么病吗？
“虽说就算不沾丁也可能染病，但是据我所知，沾丁确实更容易让女性得病。如此，不沾丁的生育也就更有利于女性的健康——鉴于谋权的最终目的就是‘给我方人员的生命提供正反馈’，那么不沾丁明显就是有利于女佺的。既然不沾丁有利于女佺，那么丁在女性的生活中就并不是‘必须存在’的了。我们完全可以寻找别的办法来在捍卫女佺的基础上繁衍后代。”
“可是为什么你想的不是降低女性沾丁的患病率？”伶舟絮困惑：“你可以想办法让女性沾丁还不得病啊。这样既能保留一部分好丁人为女所用，又能够让女性以丁做消遣……岂不美哉？”
萧隐微微叹了一口气：“享用权力的前提就是人还活着，而生命健康无疑就是权力的基础。没了生命健康权，那么所有权力也就都成了泡影。
“而既然丁还活着，那么丁就从我们这里分去了最基础的权力——生命健康权，而有了这个做基础那么他们就会考虑别的，毕竟这世上不仅女会考虑自身利益，丁也会考虑他们自己的利益，所以，只要还有丁存在那么丁佺就注定还会复辟。
“而对女性来说，丁佺还注定就会害女，丁佺必须灭，那么综上我们可知，要想灭了丁佺，就要灭丁，这也就是我之前说的‘斩草除根’。
“至于消遣，我不认为女性必须通过跟丁相处来达成‘消遣’的目的。”
“可是你不让女拿丁做消遣，那么女岂不就是要拿女性做消遣？”伶舟絮反问：“这不就是在压迫别的女性吗？”
萧隐：“今时今刻，人与人之间的羁绊确实是存在权力差的，可是女和女之间本就没有涉及性别问题的斗争和冲突，毕竟女和女是同性。我们不需要就‘你和我谁的性别更优越’‘哪个性别群体更值得在这世上生存下去’展开任何斗争。
“于是全女社会已经没有了性别问题，矛盾已从性别转化为阶级。
“阶级问题的存在固然会给女性带来一定压迫，但是当女性自愿和其她人建立良好的关系并互帮互助时，这并不是能够用‘压迫’来一言蔽之的。
“像絮姑娘愿意和我建交、我也愿意和絮姑娘建交，这就并不属于我们‘谁给谁做消遣’，而是我们愿意和彼此建立一种属于女女之间的羁绊。虽然我们彼此间存在一定阶级差异，但是这种女女羁绊可以是平等的、无关‘压迫’的。
“可女丁之间注定有性别矛盾，也注定会因为性别就产生更多矛盾，因此看似再‘好’的女丁羁绊到底也脱不开‘权力差’，这种带有权力差的关系也就注定让女和丁之间的关系生来就会存在各种扭曲和病态，同时又因为丁的存在就会和女相冲，所以女丁之间确实不论如何都会产生尖锐的矛盾和冲突，所有所谓‘良好的女丁羁绊’都是在回避、掩饰由性别问题造成的女丁从利益和立场上的对立。因此，恶劣的女丁‘羁绊’是在迫害女性，看似有利于女佺的‘良好的女丁之间的羁绊’其实也是在对性别问题避重就轻和遮人耳目。所以说建立女丁‘羁绊’这并不利于我们分清敌友，更不利于我们维护女佺。
“那么对于女性而言，女丁‘羁绊’也就没必要建立，我们只需要认清谁敌谁友，团结应团结的女人就好。综上，和别的女性建立女女羁绊也会最适合女性的一条路。”萧隐喝了口茶，说道：“认清了这些，那么我们也就能明白女女之间的羁绊并非压迫，同时即便女性和别人需要建立羁绊，我们也不需要更不能容纳丁人在我们的生存空间里了。”
“你说得有道理，可是‘好丁人’会疼爱女人的。”伶舟絮想了下，还是反驳道：
“比如我爹、我师兄他们就很好，我爹疼我，我娘还在的时候，他跟我娘如胶似漆的。我师兄就不用说了，简直就是个空调房，任何人接近他都会觉得如沐春风……他们难道不就是同样对女性有利的吗？”
“他们是丁人。”萧隐看着她的眼睛，重复：“性别虽然不能决定人品，但可以决定立场。
“丁人和女人的利益先天就相冲，丁人上台，那么女人就要下台。
“女丁的利益相冲这件事在这世上有了性别之分起，也就存在了，因此这人间有丁佺，也有女佺。
“既然丁佺不遗余力地维护丁人，那么女佺就要极尽所能地维护女人。
“女丁共存这种走向，即便能成，也到底不长久，因为两性角逐从来都不会因为短暂的和平就终止，只要两性共存，那么最终这一切就还是会走向针锋相对，毕竟这既是女和丁之间就生存而产生的利益之战，又是性别之战……所以，只有这世上彻底只剩下了一个性别群体，这场‘性别之争’才会彻落下帷幕。”
“那你说这么多，是不是就是想和我说，只有丁人都彻彻底底死绝了，女人才安全？”伶舟絮锁眉。
萧隐点头：“这样女人就从性别战争中彻底获胜了，从此，所有资源也将彻底为女人所属，接下来，我们再慢慢清理那些别的让女人受苦受难的东西，然后终有一日，全体女性就不再会这么痛苦了。至于繁衍，”她顿了下：“很多事是可以多线并行的，在这个凡人都能通过修仙来脱胎换骨的时代，我想我们也不需要认为‘只有女丁结合才能繁衍生息’，女性肯定会有办法实现‘自给自足’的。当务之急，我们必须想办法灭敌，并在同时拉拢更多人加入我们的队列中……”
伶舟絮：“那你想怎么灭了丁人？”她脸上的不解和震惊渐渐归为了平静，只是眉头还没松，话落，她就托腮看着萧隐：“现在确实是修真界没错，可是光终南就丁人遍地走，就算你想着通过修仙来获得倒海移山之能，从而灭丁，这也确实并非易事。更不用说……”
“更不用说，我还是个五行杂灵根，而且不仅没资质还没背景也没财力，”萧隐补全了她没说完的话：“所以絮姑娘是觉得我的打算其实很不切实际。”
伶舟絮顿了顿，可能是没想到萧隐居然会讲这么直白，可她也懒得掩饰，便索性点头道：“对。一切理论没有实践或可行性低，那么我就觉得这没什么意义。我确实是觉得你刚才说的计划和念头都很不切实际。而且你这么想其实很危险的。”
萧隐：“我只是还在谋划，甚至还没正式开始作斗争，这有多危险？”
伶舟絮：“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这么仇视丁人，但是如果你真的想要达成目的，那么就要明白人生在世不能口无遮拦——你的这些想法都很惊世骇俗，你这是遇到我，我不会出卖你，如果下次你遇到了别人就不一定回回都能全身而退了。
“再者，在修真界修仙也讲究个‘道心’的。”
前半部分萧隐心知肚明，毕竟她就是看中了伶舟絮不大可能出卖她，这才肯跟她说的，可后半部分却直接让萧隐微微一愣：“‘道心’何解？”
“这是我从终南的修仙功法上看到的东西，我不知道你们衡山那边有没有啊。”伶舟絮说：“九大境界中，‘明心’‘见性’虽然早已趋近于选拔学徒时的淘汰边缘了，但是根据境界的晋升规律来说，我们其实都不难发现修仙始终都要看‘道心’，只有‘道心’平和坚毅，这才好让人有悟性，最终在突破两瓶颈（还虚&凝真）以后抵达三传说（合道、抱朴、忘生）。”
萧隐默然片刻，忽然问道：“那这‘道心’有什么限制吗？必须得是什么样的‘道心’这才属于‘平和坚毅’？”
闻言，伶舟絮也不由愣了下，“这个书里倒是没怎么写过。我想想啊……”她皱着眉琢磨一阵，忽然抬头问萧隐道：“你知道东极真人谢自然吗？”
萧隐闻声点点头。
伶舟絮问：“那你看过《墉城集仙录》吗？”
萧隐顿了下，摇摇头：“只略有耳闻，并没有看过全文。”
伶舟絮：“那我再给你细讲讲谢自然的生平事迹。
“她是果州（今四川南充）人，祖籍兖州（今属山东），世号为‘东极真人’，自幼出家，十四岁辟谷，传说她年方廿七就在西山（今在四川南充）的飞仙石上飞升得道了。当时是贞元十年(794)十一月十二日。她白昼升天，士女数千人咸共瞻仰。临升天时，谢自然书于堂之东壁云：‘寄语诸眷属，莫生悲苦，可勤修功德，修立福田，清斋念道，百劫之后，冀有善缘，早会清源之乡，即得相见。’
“而她在东边屋子的墙壁上题的那段话也就是她道心的具象化了。”说着，她看向萧隐。萧隐握着茶杯，似乎陷进了沉思。
伶舟絮见状，也没催她回话，只是压低了声音，道：“你心有不甘，想要达成目的，虽然我觉得你要做的事太极端了，但是如果你真的执意要这么做，那么就要率先明白你要走的是怎样的一条路——实话和你说吧，你这些念头之前也有人动过，后来那个人成了整个玄门的众矢之的，最后灰飞烟灭了。于是如果你还要修仙，那么你就得知道你这些执念明显就不容易让你明心见性，它会很容易让你接着受阻的。当然了，也不只是你，在这人间有谢自然这种悟性的人确实太少，因此最终能飞升的也就成了屈指可数的……”
说到这儿，她却忽然微微一滞：“不过我倒听人说，这几年出了个人，挺有意思。那好像是个女的，出身低微，资质也不好，更没读过多少书，然而她竟然写了首诗把修仙的门道大致讲清楚，还一下子就写出了修士在‘两瓶颈’时的感受！而且当时她还没修过仙也没进过任何门派……这都有如此悟性，属于说相当有慧根了。”说着，伶舟絮顿了下，凑近了萧隐小声道：“我师兄据说就特别赞赏那个女的，这些年他还经常绞尽脑汁琢磨着和人家做至交呢，可是一直没找见……”
闻声，萧隐忽而抬头看向了她：“那首诗可是名叫《学真》？”
伶舟絮瞪圆了眼：“你也听说过？”
萧隐应声。
伶舟絮惊奇：“我还是因为我们这儿有人出去选新生然后才听说的……原来这个事居然这么火吗？”
萧隐：“那首诗是我写的。”
“啪嗒”一声，伶舟絮的筷子忽然从桌子上栽去了地上，可她没有立刻低头捡起来，而是就那么看着萧隐，看上去呆愣愣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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