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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高高扬起，停顿许久，又轻轻放下。
“把他调进太极殿，做执戟郎，对外宣称，已按秦律罚金夺爵。”扶苏终究网开一面，按秦法给了最轻处置，又调到身边，给予补偿。
这个面有菜色，年岁与身高不成比例的清贫子是一个爱读书的孩子，他识字，有文化，却也是帝国最底层的黔首。父兄两条命给他搏了一个上造爵位，扶苏的善意改变了他一生，也培养出一位鼎鼎大名的谍王--陈平。
四象街道如往日一般，各个衙门、贵府也一如以往平静，丝毫未曾受到叛乱影响。府衙的侍卫依旧笔直挺立，不苟言笑。彼此熟悉的话，会在其中发现不少陌生脸孔，紧张而拘束。
有的人平叛，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老的少的，有伤的，有残的，有死的。扶苏在这儿没有看到他们，帝国的机器运行很快，抚恤已经下发，爵位还得等官吏登记、核实、公示，无异议后方可赐下。
不知几家欢喜几家愁，也许更多的是像陈平父亲这种，拿命为子女搏个前程，更多的最终丢了性命，也让家中断了顶梁柱，更加清贫且辛苦。
“殿下，将军李信请罪。”魏和低首轻声打断了正远眺浮想联翩的扶苏。
“无罪，何罪之有？”他思绪很快，紧接着说：“请他上来。算了，我亲自迎他一迎。你去备茶，要今年新进贡的嫩芽--君叶针，用天山冰雪化开的水泡茶，头道茶水赏内卫，二道茶水奉来。”
魏和恭敬领命。他没有想到太子殿下如此周到舍得。要知道君叶针是道家祖廷之一的大岳独有仙茗。据传是数百年前圣贤老子悟道草庐前的一棵古树所产，每年只产茶九两五钱，专供始皇帝。
平日，扶苏是极舍不得喝的，今日专门拿出来招待臣下，是让魏和大有些吃惊的。他听到吩咐立即带人前往太极殿专属茶室取来一小撮君叶针茶。那茶已经摘下半年有余，茶叶的颜色依旧呈现出一种鲜亮的翠绿色，仿佛是春天的色彩在茶叶上得以展现。在光线的照射下，它散发出一种明亮的光泽，仿佛是晶莹剔透的翡翠。它的叶子如同一根根细针，细长而均匀。
泡出来的茶水呈现淡青色，茶香四溢，淡雅而高贵。茶叶在茶盏中上下浮动，如同一浮动的山水画，灵动而自然。
李信见扶苏亲自下了城楼，来迎接自己，受宠若惊，慌忙下拜，口称：“罪臣救驾来迟，死罪死罪！”
扶苏赶紧搀扶，没有让李信完全跪倒在地。
“将军一路辛苦了！”
“父皇常说：将军李信，性行淑均，晓畅军事，适用于昔日，是个有才能的人。”扶苏似在回忆往昔。
李信连忙跪地，叩首再叩首。
“感念陛下恩情，敢不以死效忠。”他半真半假回应。
有情感流露，也有忐忑不安。
始皇帝是他李信的伯乐，将他士卒之中简拔出来，开启他随军灭燕的名将之路。他对始皇帝是真的感恩、畏惧、敬服。
灭楚之战，被楚将项燕大败而归，始皇帝并未问责，只是令他驻守新土，磨炼至今。
“李信，父皇要我问你：朕自你伐楚大败而归，冷落于你，你怨恨与否？”扶苏气势陡变，刹那间深邃、威严、凛然不可侵犯。
李信头垂于地，匍匐在地，恭敬回答：“臣无怨亦无悔，陛下要臣戍边臣就死守边关，陛下要臣拱卫臣一刻不打马虎眼。臣唯陛下马首是瞻。”
那么一瞬间，李信感觉是始皇帝在看他。他浑身的血液在沸腾，在颤抖。
他害怕陛下追责，诘问他为何无诏将兵向着咸阳城进发，是不是企图谋逆。
他怕，他很怕。
这是帝国统兵大将，杀伐果断，杀敌盈野的大将，此刻正颤抖着匍匐于地上。他是真的服了，从精神到身心，完全服了。
“李信将军，你是父皇为孤锻造的一把好刀，不要再让父皇失望，也不要让孤失望。”扶苏搀扶起剧烈抖动的李信，平静温和而不失儒雅地说。
这话里有警告，也有到此为止。
李信适时抓住扶苏递来的台阶，斩钉截铁表态：“臣是殿下的刀，殿下指哪儿，臣挥刀斩哪儿。”
扶苏笑了，开怀大笑。
“来，喝茶，上好的君叶针，天山雪水泡的二道茶，极品中的极品。”
“谢殿下恩赏。”李信双手捧过扶苏递来的瓷杯，不顾正冒着的雾气，大口牛饮一番。
扶苏看他烫得龇牙咧嘴的模样，含笑着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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