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高，临安城的千街百巷彻底活络起来。
南城门，迎曦街。
街巷两侧，锦绣公子携属下恭敬侍立，青禾驾车停在茶馆门前。
慕南歌梳理完毕走下茶楼，玉冠束发，一袭朱雀纹袍，目光掠过长街，威严如狱，不见分毫娇柔。
沈倾尘被她扯着袖子，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姑爷，请吧。”
红玉撩开车帘，递上一抹微笑。
马车缓缓向王府驶去，让沈倾尘意外的是，上车后慕南歌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一言不发，甚至开始闭目修炼起来。
看出沈倾尘的惊讶，红玉昂起脑袋，很是骄傲道:“郡主一直都是这样，虽然武道天赋比晋王姐姐差了那么一点点，但胜在勤能补拙，假以时日，一定能在登闻榜上写下名字！”
登闻榜一开始只是野榜，江湖百姓茶余饭后消遣的谈资，直到长公主所设登闻台下场，系统整理出来一个榜单，这才命名为登闻榜。
一句‘三渊十潭无根水，天下英雄尽凡尘。’道尽整个大虞江湖。
沈倾尘所在的衍月宫处在十潭之末，如果他和师姐这代不能支楞起来，衍月宫要不了多少年就会像评文里说的那样，变成无根之水，泯然凡尘。
……
大虞第一纨绔郡主的名号可比登闻台的虚名响亮多了，堂堂郡主，天下权势第二的女人竟然也会在意这种东西？
沈倾尘看着慕南歌，目光落向她手上掐着的子午诀，忍不住问道：“郡主的师父是哪位宗师？”
“师父？”红玉摇头，“郡主不曾拜师，一直以来都是自己摸索着修行。”
听红玉这么说，沈倾尘疑惑更甚。
这子午诀看起来不过是空架子，有形而无神，更不用说更进一步结合呼吸法来运转周天，可即便再没武学天赋的人也不至于像慕南歌这样完美避开所有正确答案。
想考零分容易，在拼尽全力之下还能考零分，一般人还真做不到，说不定是一种更高级的法门，沈倾尘收起轻视之心，反而认真琢磨起来。
不由得想起师尊所说，天底下最浑的水叫江湖水，最浊的人是江湖人，最浪的人是江湖的美人。
这座江湖才是最好的师父，他不过是代师收徒，一本《抉微》根本法修到天下无敌绰绰有余，要多看，多想。
沈倾尘就这样想了一路，直到马车行进王府，听到丫鬟侍女们的拜见声这才回过神来。
“姑爷，到家了，您已经盯着郡主看了一路了。”红玉悄悄提醒道。
“哼~”慕南歌轻轻刮了一眼显然还在细细回味的沈倾尘，当先一步走下马车。
“咳咳，一时失神，一时失神。”沈倾尘有些尴尬，跟着下去。
燕帝禅位不过二十年，期间又经黄国公叛乱，大虞明面上四海承平，八荒臣服，实则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太平。
先帝崩殂，新皇病重，长公主代为监国，地方藩王抱团取暖，蚀蛀府库，东域水患频仍，运河改道，黎嶷部族一统，熊踞南疆，西荒千里枯坟，鸟兽绝径，北漠蜃海玄关，多折仙工。
天下风雨将至，江湖本就水深，近年来越发浑浊不清了。
老晋王当年‘饮马江湖深浅水，笑枕兵戈问岁安’的狂放余威尚在，却也撑不了几年。
晋王慕初妤双腿尽废，郡主天赋平平有心无力，这把悬在头上几十年的刀终于断了传承。
如今，晋王一脉镇守大虞南境，远离京城，临安晋王府还是近期才收收拾妥当。
红玉身为王府管家，虽然嘴上说到家了，但心里更多的是把这里当个大一点，气派一点的客栈，早晚都要回南境的。
……
“我去探望姐姐，青禾，你先带他在家里转转，认一下路，免得半夜走错房门。”
慕南歌吩咐两句后带着红玉离开。
“是……是！”青禾微微欠身。
半夜走错门？
沈倾尘觉得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当属他自己，明明他才是弱势方，不知道的还以为小红帽把大灰狼领回家了呢！
“哇，那就是姑爷吗？好俊，好仙！”
“大惊小怪，那可是小姐亲自带回家的男人，能不好看吗？”
“好般配呀，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穿过水榭亭台，迎面莺莺燕燕，香风袭袭，随处可见蜜蜂蝴蝶盘旋飞舞，无处落脚，似是在奇怪这里明明花香正郁，却为何一朵也采不到？
娇叹声萦绕，沈倾尘目不斜视，跟着青禾在府里四处转悠。
青禾有些心不在焉，从一开始的主动介绍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反而让沈倾尘主动提起话茬。
“青禾姑娘？青禾！”
“什么？”
青禾回过神，一下子手忙脚乱，偏过头才发现沈倾尘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了，正坐在石阶上歇脚。
“王府太大了，一时半会也看不完，歇会儿吧。”
“哦，好。”青禾捏着裙摆也坐下来。
“如果我没出手挡住那只箭，你会怎么样？”
这句话沈倾尘在劫走青禾的路上就问过了，只不过那时候的青禾比现在还迷糊，所以他又问了一遍。
“很重要吗？”
青禾的反问让沈倾尘噎了一下，“当然很重要，如果我没出手，或者出手了但没挡住，你不就没命了！”
“可是，小姐说姑爷一定会出手，也一定有能力拦下，肯定没问题的。”
“她对我这么有信心？”
以人命做赌注去试探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估计也就慕南歌能干出来，也就眼前这个憨丫头会信。
“小姐说，姑爷下山后能安然无恙走到京城就差不到哪去，最少也是宗师之下二三流的高手了，不然怕是早被人抢了拜堂。”
“……”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慕南歌跋扈归跋扈，后半句话说的一点没错。
这一路上的确有人觊觎，好在他在师姐的操练下练就一身跑路本领，也称得上因祸得福。
至于前半句完全是慕南歌一厢情愿，换个稳健一点的又或者没看出来只是演戏试探，青禾多半香消玉殒。
毕竟不是谁都有勇气，有能力行侠仗义的。
“姑爷，小姐叫您过去，请随我来吧。”有丫鬟过来传话。
沈倾尘离去的脚步顿了顿，“命只有一条，以后别做那种傻事了，不是谁都像我这么侠肝义胆的，为了一个无聊的试探去赌命，不值得。”
青禾歪着脑袋，略作思忖，突然展颜一笑，“这世间没有结局的情爱太多，能换来公子承我相许之意，即便只是戏言，也胜过没有回应，这样一算，是青禾赚了。”
？
帐还能这么算吗？
“戏言终究只是戏言，青禾姑娘还是不要入戏太深。”
青禾的笑容太过干净真诚，沈倾尘几乎是硬着头皮说完，赶紧快步离开，晋王府里果然没一个省油的灯！
青禾双手托腮，目送沈倾尘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眉间愁云翻涌，喃喃自语道：
“小姐说，普天之下，只有君王无戏言，公子要是皇帝就好了，唉，还真是有些麻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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