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梦幻泡沫
明明是自己教给一个记忆全无之人的称呼，但当它在耳边真真切切响起时，乐之弦的身体还是不免一滞，使得那曲子顿了一拍。
“此曲名为《罪人》，是我自己所作。”月下鲛珠般的嗓音响起，“你……觉得如何？”
“旋律是极为动听的，只是感觉过于悲伤了些。”南宫穹宇的神色颇为认真，“阿弦可是因往事伤怀？”
乐之弦垂下视线，她捏紧了衣角复又松开，“因为我曾经背叛过一个人，一个神明般的人。”
南宫穹宇一声轻笑，“这世上哪有什么神明，都是一样的人。”
“存在的”，乐之弦凝望着那双绿瞳，“有的人无论身在何处，她都是最不同的。”
“她承受着最深重的伤痛，带给他人的却是安心感和希望。”
“明明是面对谁都无法战胜的对手，她却总是挡在其他人身前，作出‘即使在劫难逃，自己也定会先赴黄泉探路’的承诺。”
“你说，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和别人一样呢？”
南宫穹宇只觉眼前人的目光炽如烈焰，似是在透过自己看着另一个人。
正不知该如何开口时，乐之弦细腻如丝的声音微微颤抖。
“可我却背叛了她，只是为了减少自己的痛苦与折磨，就怀着杀意，将利刃刺向她的心脏。”
“我是个罪人，一个卑劣不堪的背叛者。”
似是不想让空气继续沉重下去，南宫穹宇柔声道：“若那人果真如你所言，她就一定不会怪你的。”
闻言，乐之弦眼中含有多时的泪终是夺眶而出，她的唇角勾起一抹苦笑，以极轻的声音喃喃道：“我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她不会责怪、不会质问、不会怨恨，甚至不会做出任何恶毒的表情。
但我宁愿她怨我、恨我，也好过这样……让我的罪孽更为深重。
南宫穹宇自是不知她的心思，只觉是自己说错了话，平白勾起别人的伤心事。
故而她打算开启下一个话题，“这里是你的家吗？”
“嗯”，乐之弦的神色终于缓和些许，“是我八岁之前的家。”
永宁十二年，苗疆，武陵山。
作为圣女，乐之弦已有整整三年终日以蛊虫为伴，已经不太擅长人与人之间的对话了。
于她而言，世界只由三样东西构成：一间屋子，一群蛊虫，一堆难以理解的命令和请求。
这日，在一阵嘈杂和哀嚎声后，她的世界终于出现了第四样东西。
那是一排浸满猩红染料的白刃，夹杂着惊恐嫌恶的喘息。
下一瞬，眼前的屋子和蛊虫通通燃烧起来。
乐之弦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堆带有剧毒的垃圾，害她所处的世界也一起被焚毁殆尽。
既然自己的存在只会带来恐惧与厌恶，那就这么死掉也没什么不好的。
越来越强烈的窒息感压上她的眼帘，乐之弦却觉得心下一松，好像这辈子从未如此轻松过。
然而，一声巨响和刺目的光打碎了这个即将毁灭的世界，她平生第一次见到了楼外的景象。
外面的东西可真多啊，有会发出火光的血丹，铺满视野的绿绸缎，无数个差不多的屋子，还有一大片姿势怪异、涂着猩红染料、睡在绿绸缎上的人。
“你就是苗疆圣女？”一种从未听过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惊得乐之弦不由得向前踉跄了几步。
须臾，她转过身仰头望向声音的来源，轻轻点头。
见那人毫无反应，乐之弦从袖中拿出一只蛊虫，让它沿着自己所述路线精准无比地爬到预先设定的位置。
对她来说，人类的言语和神态着实太难理解，但无论面对人类的何种反应，只要她进行一场蛊术表演，就可以终止这般不知所措的境况。
如她所愿，这一次也没有例外。
那人似是轻叹一声，向她伸来一只手。
“官军清剿蛊术，整个寨子都被军队屠了，你也差点被他们烧死。”
“若是无处可去，就跟着我走吧。”
乐之弦望着眼前身着奇装异服的高大男子，呆呆地点了点头。
自此，她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又沉入另一场噩梦。
南宫穹宇虽是因为乐之弦的过往而唏嘘不已，但此刻的她猛然间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故而她出言试探，“阿弦，这蛊虫都有哪些用处？”
“蛊虫可以通过刺激痛感控制中蛊人的行为，除去思想，几乎所有行为都能以此法操控。”
略微一顿，乐之弦又补上四个字，“包括情感。”
此刻的南宫穹宇对这四个字的含义尚无丝毫察觉，只心念着自己要探寻的答案。
“我印象中，好像也有蛊虫能作药用？”
乐之弦轻轻点头，“是的，蛊虫也是一种活着的药，它可以吸食宿主体内多出的药，使各种药材达到最佳比例，故而能治疗寻常方法无能为力的病症。”
多日困惑得解，南宫穹宇顿时心下了然，却只做出一个闲谈时自然的笑。
原来如此，这蛊虫便是控制裂魂烟药效的关键所在。
只可惜如今自己重伤未愈，不然真想即刻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问个明白。
不过眼下急不得，要恢复往日战力起码需要一个月，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从乐之弦这里打探消息，再找机会送信给师弟，为下个月的出击做好准备。
永宁十九年三月十七，墨戎镇。
虽说担心被玄门地毯式搜查的人马碰到，但既然是她的请求，那乐之弦便不会考虑“拒绝”这种可能性。
而且，自己也很久没有见到她如此轻松的笑了。
穹宇她永远那么耀眼，无论在多少人中，她总是人群的中心，是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交付信任的存在。
她就像一颗永不熄灭的恒星，拥有着令人移不开眼的光芒和无论如何都想要靠近的温度，即使明知自己会被那光芒刺痛、被那温度灼伤。
此时的乐之弦不曾察觉，还有六道目光和她的一样，正紧紧地黏在那个人身上。
“书鸿哥，我不是在做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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