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课是七点开始，尹西估摸着自己会在课上睡觉，所以没上妆，带了几样东西放进包里，准备下课了再化。
临近上课，教室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尹西坐在最后一排，单手撑在课桌上，面无表情看着走进来的学生。
才上大二就是不一样，还在用心穿搭，脸上的笑容也很真心实意，不像自己，浅浅地上了一下班，脸上已经黯淡无光。
其实她没什么事业心，工资饿不死就行，她现在干的实习是老师介绍的，是一家雕塑工作室，还算轻松，但班这个东西，就像吸人精气的鬼，一碰就没精神。
“哎，我还以为就只要期末来考一下就行了，没想到老师病好得这么快。”
“好像没全好。”
“希望她能把重点画精准一点儿，方便咱们复习。”
“……”
尹西扯开嘴角，毕业了就是好，听到别人为考试发愁，都能真心实意地笑。
*
室内，柔软的皮质沙发反射着头顶柔和的光，咕噜噜的水声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明显，水接满了之后，宋也缃取下水卡，把保温杯放在茶几上，转而查看医嘱，把要吃的药取出来，放在水旁边。
忙碌的汤嘉取下眼镜，吃了药，例行关心了一下儿子，“最近公司忙不忙？”
宋也缃懒散地靠在沙发上，玩着小程序游戏，头也不抬地说：“这得分情况，您要是让我相亲，那我忙，您要是单纯关心一下我，那我一般忙。”
汤嘉斜他一眼，说：“忙就好好休息，快三十的人了，别一天到晚的玩，没个正行……”
宋也缃这次抬了头，露出招牌式的敷衍笑容。
汤嘉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换了个话题，“毕业准备的怎么样？还接不接着读？”
“还行。”宋也缃快速结束了游戏，把茶几上的药收拾了一下，“读书就是没考的时候想着读，读了发现确实不喜欢，学术这事儿，还是交给你和我爸吧。”
汤嘉无语。这孩子没毕业琢磨着创业，创业了琢磨读书，反正和别人家孩子反着来，这些方面是一点儿建议也给不了。
“院里那个赵老师你记得吧？他女儿今年刚博士毕业，和你差不多大嘞。”
“打住。”宋也缃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汤嘉脸色一变，怒道：“你是不是想说不去见？我告诉你，人家可是清清白白的好孩子，配你八百个来回不带拐弯……”
宋也缃噗嗤一下笑出声。
汤嘉冷哼了一声。
宋也缃把保温杯塞她手里，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想说的是，您该去上课了。”
汤嘉走到门口，发现沙发上的人还没跟上来，眉头一皱，“你不去？”
“不去。”宋也缃干脆利落的拒绝，“我又不懂历史，我在这儿等您回来。”
……
从小吃街聊到劈腿渣男，尹西惊叹于前排同学丰富的想象力。不过说起吃的尹西还有点儿精神，说起渣男情爱来，尹西听了只想打哈欠。
爱情？
爱情有什么好聊的。
两个看对眼的男女在一起亲亲搂搂抱抱，过程无非就是相识、暧昧、热恋、分手。在分手前的倦怠期，曾经亲得忘我的男女会为了一句话吵得难舍难分。
因为有了一定的熟悉和了解，吵架的时候句句珠玑。尖锐的话语像带了倒刺的箭，戳进很痛，扯出来带起血肉，更痛。
不过现在她和叶湘，应该到不了互相扎心的地步，因为他们已经，不清不楚地开始了。
转了个身，趴在桌上面朝窗户，假寐休息。
楼下有正在散步的小情侣，女生仰头和男生说着什么，过了会儿，女生步调雀跃的跑开，男生上前去追……
尹西把头转了过来，依旧趴着不动。上课的老师似乎进来了，人群里开始传来稀稀落落的打招呼声，尹西依旧懒得抬头。
她是来代课的，低调才是正途。
“好了，同学们。”和蔼不失威严的声音传来，和尹西印象里老师的声音没什么两样，“我之前耽误太多课了，给大家说声对不起。我下学期开了……”
尹西重新把头转向了窗外。
“……之前布置的作业呢？你们下课后交到这个学长手里，有需要拷贝ppt之类的学习需要，也都找他。”
尹西懵了，什么作业，哪儿来的作业？
疯狂给许妍发了微信消息，得到答复后松了一口气。
作业许妍已经做了，等会儿下课和助教商量一下，下次交就行。
助教应该就是老师嘴里的那个学长了。
尹西懒散的抬头看向讲台，看见站在讲台侧边的男人时，垂着的手狠狠掐了自己的胳膊。
“也缃，你点个名。”
男人抬起了头，尹西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将他熟悉的眉眼和冷淡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他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衫，没打领结，衬衫扣子解开两颗，脖子和锁骨处有点点红晕。
这是昨晚自己种下的“草莓”。
所以昨天，他忙的事儿就是这个？那台上的人就是他妈或者亲戚？这算不算见家长？尹西心里很慌，像是走在路上莫名被人劫持，在不知情的情况，就已经在赴死的路上。
好在，底下乌泱泱的学生很多，再加上自己刻意往别人后脑勺躲，他还没有发现自己。
不过躲也没用，他拿着点名册，迟早会被发现。
尹西拽着包，思考要不要给自己化个妆，纠结之下，她还是三两笔描了个眉毛和口红，至少看起来气色好些。
点到姓王的同学时，尹西发现，他停顿住，冷淡的眸子微抬，快速扫过了人群，才念下一个。
无人注意到他的异样，只除了尹西。
很快，她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
“许妍。”
周围响起窸窸窣窣地讨论声，显然，真同学知道真许妍没来，停顿的时间太长，老师也注意到异样，朗声问：“许妍？来了没有，许妍同学。”
“到。”尹西快速站起来，自动收起的凳子发出的声音像是她的心跳，乱的，但不知道乱在哪儿。
“嗯。”
他很快念下一个。
尹西坐下后，实在没忍住，问了前面的同学，“这是你们助教？”不是说在在投资公司上班吗？
“不是。”前排同学也很懵，但耐心解答，“我们也第一次见。”
尹西点了点头，道谢，坐在椅子上冷静分析。
所以，他真的只是来帮家里人忙的，那等会儿自己还要和他去约会，他家里人知不知道这事儿？他有没有把自己的存在告诉家里人？
他一看就是“以结婚为目的恋爱”的人，所以他应该会告诉家里？就算不告诉，这么撞见估计也要解释了。
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充斥在一起，尹西真的后悔约在今天见面。
认真恋爱她都可以做到，但见家长……她的第一反应只想跑。
点好名字之后，他走下讲台，径自朝自己走，尹西心高高提起，视线一路追随他的脚步。
偶像剧里宣誓主权很酷，但尹西觉得自己的生活撑死了就是个生活剧。她坐在最里侧，外面还有三个同学，如果他让其他同学让让，尹西估计想推开玻璃当场跳下去。
幸好，他径自走向了最后面，角落里放着一个木质板凳。
他翘起二郎腿，背微弯，低头在册子上写着什么，一块钱一只的黑色水笔被他握住，原地升值。
早知他气质卓然，一双手拿出来能单独出道，此刻第一次见他握笔，纤细的手指仿佛染上墨香，像是旧时饱读诗书的世家公子。
台上的老师在画重点，她的心分给了叶湘一大半。
她不是真正期末周的人，画完重点后就彻底放松下来，视线频频落在宋也缃身上，但他始终面不改色，看她和看其他人没区别。
第一节课间，尹西本想上前搭话，奈何有人先去拷ppt，等那人一结束，尹西立刻窜了过去。
他抬头，嘴角挂着的微笑不入眼底。
“那个……”尹西余光瞥了下讲台，老师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着，密不透风，“那个是你亲戚还是你妈啊？”
他仍笑着，双手交叠，随意搭在腿上，“我妈。”
尹西又用余光瞥了一下讲台，慢吞吞的说：“哦，原来你妈是老师。”
宋也缃淡淡瞥了一眼讲台，“你考试加油。”
没什么波动的声线，应当是不悲不喜，但尹西总觉得，有些遗憾夹杂在其中。
第二节晚课的上课铃声敲响，尹西想起正事，忙说：“作业我忘带了，我下次交行不行？或者——”她放低了声音，“你下课等我一下，等我回宿舍取了拿给你。”
“没关系。”宋也缃笔头倾斜，指向讲台的方向，“我帮你和汤老师说一声，你下次课交给她。”
这个语气，非常公事公办，像是她工作的领导给她下达指令，说不上好坏，但指定没有一点儿私人感情。
领导她无所谓，可他……也无所谓吧。
“好。”尹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把这个消息转发给许妍，犹豫了一会儿回头，发现后面空空如也，他不知道去了哪里。
接下来的一节课，老师没有出现，他也没有出现。
快到八点半下课的时候，消失了一节课的老师姗姗来迟，恰好和尹西的视线对上，老师冲她笑了一下。
很淡的笑，应该是友好。
于是，尹西也干巴巴地，回了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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