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邯将那枚香囊收入袖中，带着钟毓入了街口的窄巷当中，国公府的马车正等在此处。
二人乘车到了国公府门口，项邯掀开车帘便见一宫中的马车迎面而来，在国公府门口停下，一个太监模样的人从马车中走了下来。
近来西南匪患猖獗，云南布政使陈寅在上任路被当地山匪劫所截杀，抢走了全部家当，官印和任职文书也不知所踪。
半年前贵州亦发生了类似的截杀朝廷命官的事情，但此次死者为朝廷封疆大吏，消息传来，朝廷处在一片震惊当中。
今日皇上召项邯入宫，便是因为此事。
寝殿内，年轻的帝王李雍一脸忧心，将一叠厚厚的奏折递给项邯过眼，项邯缓慢翻看了片刻，神色平静道：“皇上是觉得应按这几本奏折所奏，即刻出兵在西南剿匪？”
李雍闻言，眉头不自觉蹙起，他近几日被这些铺天盖地的奏折烦得头疼，以刑部侍郎蒋忠为首的几名官员一直在上讨匪的奏折，势有朝廷不出兵他们不罢休的架势，以至于李雍也拿不准主意这匪是剿还是不剿。
“一年内便有两名朝廷命官死在山匪手底下，若朝廷再不拿出些威严来，怕是威望全无，匪患会更猖獗。”
项邯接过小太监递来的茶盏，掀盖饮了一口，沉思了片刻道：“西南山多，山匪大多小股作乱，本应没这般大的胆子与朝廷作对。”
去年秋，贵州都远知府梁仪鸣在去下辖县中救灾回程途中亦被山匪所截杀，梁仪鸣是清官，不仅随身银钱不多，就连他和随从身上的衣裳都是洗白了的旧衣，远不如截杀几个商人来得实在。
可见，这伙山匪并非求财，而是故意挑起朝廷上下的愤怒。
西南各处匪帮人数几十人到百人不等，就算有规模大的，也不过二三百人，怕是给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与朝廷公然叫板。
北兵不善于山区作战，若是发兵西南，只能调动镇守在西南边境的黔宁王军中士兵。
南边阿瓦王朝一直以来对边境以北虎视眈眈，若调黔宁王士兵剿匪，阿瓦王朝是否会趁虚而入，是个未知。
第二日早朝，出乎多数朝臣意料，未经过廷推，廷议等流程，刑部侍郎蒋忠被李雍派往云南出任布政使一职，皇上李雍在朝堂上并未提及发兵西南一事。
有蒋忠的例子在先，那几个跟他一同上奏折，支持发兵剿匪的官员也不敢再提及此事。
—
三春将尽，窗外鸟语虫鸣。
因着钟毓酷爱用花瓣沐浴和熏衣，每年春夏之际，她都异常招虫。
原来在钟府时，她房前屋后都不敢栽种长势茂盛的植物，以免入夏后吸引来大量的蚊虫来屋中。
涤秋苑背面是一座半高的小山，钟毓卧房的后窗旁就是一处清浅的水塘，风景幽静妍丽，晚上塘中更是蛙声一片，辉映前院屋前那棵枯树上的蝙蝠凄厉叫声，整个涤秋苑不可谓是不热闹。
当然被树木，水塘环绕，多的不光是这份清幽，蚊虫也是比别处更加多。
自打这几日天气渐暖，涤秋苑的主仆几人都益发感到长夜难熬起来，有时睡到一半，便不得不忍着困意起床挑灯来四处打蚊虫。
钟毓这两日被蚊子叮咬了多处，额头上和脸颊上就有两处红色的蚊子块，在她胜雪的细白面颊上，显得异常惹眼，她夜里时常痒得难以入睡，又忍不住不去挠它，一挠皮肤上便是一片通红。
三花猫不知是惧热还是也深受蚊虫困扰，这几日烦躁得很，每天清晨起床便开始挠门，害得钟毓也无法安稳睡懒觉，导致她这几晚睡早起，白日困得厉害。
这日中午，钟毓刚歇晌醒来，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之间便听见后窗外头有一阵阵类似割草砍树的嘈杂声音，蛙鸣声却听不到了。
她坐起身叫来丹桂询问了几句，丹桂说是柴武带着人在屋后填埋水塘。
钟毓起身，从纱窗向外看去，柴武正站在塘旁指挥着几个拿着铁锹锄头的小厮，清理水塘边的杂草乱枝，还有十几个小厮来来回回从旁处担土倒入塘中。
不大的水塘此时已经被填埋的七七八八了。
昨晚在归心居用饭时，项邯过问了两句她脸上的两块红痕是如何得来的，她无意间抱怨了两句，当时项邯没声没响的在喝着汤，没想到他倒是放在了心上。
晚上，钟毓独自一人在归心居用的晚饭，项邯因朝事并未回来与她一同用饭，她回房后，照旧与丹桂银雪在卧房中点了好几盏灯，四处找落在墙上和柜子上的蚊虫。
不料柴武又带了几名小厮送来一只精致的小木盒。
木盒寸长有余，外头漆金勾花，不可谓不精致。
钟毓打开木盒，却见里面躺着一块半透明丝质布料。
钟毓不明所以，询问柴武这块布料的用途，柴武立即命小厮几人扯开布料，将其挂入房中。
这块布料看着体积不大，展开来却足以覆盖大半个屋子，是一张轻薄的纱帘。
纱帘随风而动，宛如清透的流水起了层层波澜，拂在手上，又轻又柔，钟毓从未见过这么轻薄又能织得这么细密的料子。
挂在屋中，纱帘可将前门到后窗之间的大部分居住空间覆裹在内，蚊虫即便是嗅到了屋中的花香甜味也再难以飞进来扰到钟毓酣眠了。
柴武指挥几个小厮手脚麻利地挂好纱帘，随后，便打发小厮们先行回归心居去了。
待小厮们出了门，柴武在钟毓面前替他主子美言：“这纱帘是贡物，宫中只有四块，除了太后，皇上，皇后寝宫各一块，再有就是夫人您这一块了，本来皇上打算将这块赐给刚刚有孕的徐贵妃，今儿爷跟皇上求，皇上不得不委屈了徐贵妃，为此爷在宫中还多饮了几杯酒，方才回来时在归心居门口居然撑不住，吐了。”
柴武能言善道，假的都能说成是真的，这丝帘是不是宫中所用的贡物，钟毓不能确定，但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柴武前面的话无非就是要她承项邯的情，但钟毓听到了最后一句却有点诧异。
“国公爷他这般不胜酒力的吗？”皇上与项邯是患难之交，总不至于因着这点小事便故意灌他喝酒，且项邯如何看都不像喝几杯就能喝醉的人。
柴武见那几个小厮走得远了，往日挂着的笑意从脸上褪去，带着几分忧心道：“许是爷心情不好，这才喝醉了，老夫人整日吃斋念佛，不常关心他，大姑娘又在心里恨透了他，我们在身边伺候的人总归是奴婢，也无法解爷心里的忧愁，他夜里常常睡不好。”
说完，柴武意味深长地看了钟毓一眼，恭敬地行了一礼，提起放在门边的气死风灯便告辞了。
晚上，钟毓躺在被纱帐围裹的柔软床铺上，果然听不见恼人的蚊子嗡嗡声了，但却想起方才柴武那番话来。
柴武平日里是个滑不溜丢的泥鳅，轻易不说废话，不办错事，不然也不能留在项邯身旁贴身伺候这么久。
今日他说的这些话，必不会是临时起意的闲话这么简单，或许……是有项邯的授意在里头。
钟毓翻了个身，将手肘垫在枕头下，看着那道在月光下似有若无的纱帘，虽然没有蚊虫来扰，但仍旧没能即刻睡着，项邯要她如何承他的情呢？
第二日一早，钟毓吃过早饭便去了归心居，项邯早已出门，也未见柴武。
她找到了平日里负责收拾项邯居室的领头侍女询问了一番，得知项邯的衣裤鞋袜皆同府中下人一样，每年春秋两季集中采买制作，且一应为柴武经手。
领头侍女带她看了一番项邯的衣柜，里头大多为深色，且款式大差不差，钟毓暗叹了一声，柴武虽然用心，但是毕不常逛成衣铺子，竟审美太有限。
项邯不是要她承他的情么，她琴棋书画未必在行，但是京中哪家铺子进了新衣料，哪家裁缝秀女的手艺更出挑，她却是如数家珍。
项邯虽然相貌俊美，但是因着一张脸上整日不见笑意，又常着一身黑或一身青袍，更显得凶神恶煞，不近人情。
钟毓每晚来归心居吃饭时，都能感到气氛压抑，服侍的侍女们个个儿小心翼翼，连多余的表情都不敢有。
若是项邯穿着浅色衣衫，看上去能赏心悦目一些，或许也能让他身边的人心情放松。
钟毓当即决定，给项邯做几套夏日的浅色衣衫还礼。
待在侍女的陪同下量好了项邯的旧衣尺寸，钟毓透过窗子见柴武带着几个小厮从花木暖房搬到院中两只大箱子，柴武指挥小厮将箱子稳稳的放在地上，自己将其中的画拿出来，小心的摊在太阳底下。
前几日不是下雨就是阴天，今日难得的放了晴，花木暖房靠近水边，潮气也比其他地方要更重，故而连绵雨天过后，柴武都会将项邯的画作拿到日光底下晒一晒。
透过窗纱，钟毓见柴武正将一幅颜色艳丽的画摊铺平整，画中一个小女孩身着大红色斗篷，小脸饱满圆润，她面前，还有一只狼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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