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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瑛赤红着双眼跪在地上，徐夫人一脸震惊，恍惚了几秒才回神，忙对她说，“你先起来，别跪着说话。”
玉珂不肯起身，她双手伏地，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头上的白玉簪摔落，一头乌发尽数散开，“当年要不是你们，我早就活不下来了，阿娘也不可能体体面面地下葬。我不想着报答你们十年养育和爱护之恩，竟还要抢瑛儿的亲事，我对不住你们。”
玉家对外都说玉珂和玉瑛是双生姐妹，但玉氏夫妻和玉瑛，以及徐夫人身边的陪嫁丫鬟兰书，都知道玉珂并非徐夫人所出。
当年玉临照带着妻子徐氏的嫁妆上京赶考。他为了和这些将来有可能同朝为官的举子们打好关系，相处间颇为大方，他同客栈结识的一行人同去定京最富盛名的雅乐坊放松玩乐。
在那里玉临照遇到玉珂的生母，月缈。她幼时被父母卖到妓院，真实姓名不得而知，“月缈”是雅乐坊鸨母给她取的名字。
自幼长在妓院的环境下，月缈本以为自己会像那些姐姐一样，接待客人到二三十岁，后半生或是嫁人为妾，或是孤独终老，最坏不过疾病缠身，在病痛中凄惨离世。而她却意料之外地沦陷在玉临照的温情之中。
小小年纪便被各种人面兽心的客人伤透了心的月缈，在短短几次见面后便对俊美儒雅的玉临照情根深种。后来发现自己怀了他的孩子，更是毅然掏空所有积蓄提前赎身。
玉珂七岁之前，即便母女二人生活艰难，只能靠别人救济以及浣洗衣物维生，月缈也从未起过去找玉临照相认的念头。在她心里，那人自己高攀不起，他必定要娶门当户对的妻子。她赎身不是为了嫁给那人，只是想保住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纪念那段短暂却美好的回忆。
然而年轻时留下的病根，再加上多年劳累，她终是病倒了。女儿还小，尚无糊口之力，唯一能托付孩子的朋友仍旧身处青楼。月缈吃过的苦，不愿再让女儿吃，她只能求到玉家。
后来玉家便多出一个道观里长大的女儿，玉临照对外宣称徐氏第一胎乃是双生女，但长女生来体虚，自小便送到道观里养病，隐姓埋名、不让外人知道是为了隐瞒鬼差，免得被勾了魂魄。
民间向来有把体弱多病的孩子送到佛寺、道观之类的地方，不取名字以求孩子平安长大的习俗。再加上玉珂和玉瑛长相均肖似其父，而且玉珂因为营养不足，个子比玉瑛还要小点，所以大家对于这个说法倒没有太多疑问。
然而，玉珂来到玉家时已经记事，即使玉家主子和家里的下人都拿她当玉家大小姐对待，她始终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
她自认身份卑微，若是玉临照和徐夫人狠心，自己绝不可能如此幸运地好好活到现在。尤其是徐夫人，玉家当家人虽是玉临照，但他向来看不上后院琐事，全权交给妻子打理。
玉家管家和后院管事都是从徐家陪嫁来的，别说是徐夫人故意苛待，就是不冷不热地晾着，多得是顺杆子爬的下人“好好照顾”玉珂。
但徐夫人没有，刚开始那几年关系还有些疏远时，她就从来没有亏待过玉珂，一应份例都按着玉瑛的标准。后来因着玉瑛在其中拉近关系，徐夫人慢慢地也拿她当亲女儿看待。
徐夫人知道玉瑛不愿意成亲，然而她却从来没有起过要让玉珂替她成亲的念头。玉珂虽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但十年的相处，她早已将其视为亲生女儿。玉瑛不愿意，难道玉珂就愿意吗？她能用一个女儿的幸福去换另一个女儿的幸福吗？
别说徐夫人不忍心，就是玉瑛也不会同意。
“姐姐，你不必如此。”玉瑛跨过门槛，走到玉珂身旁，蹲下身平视，附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那些话我只对你说过，只有你知道。”
玉珂和玉瑛虽是异母姐妹，但情谊深厚。玉瑛曾透露出不想嫁人的念头，而她也清楚玉珂同样不愿如当世大多数女子般被家中琐事束缚。
“你不要总为我着想，你明明说过想要光明正大出门，想要自由。可祁家显赫，他们家可能会让儿媳参加科举，但绝不会让她抛头露面、经营商铺，你终生都会被困于内宅。”
玉珂抬头看向她，脸上带着惊惧，“不是的，瑛儿，我……我若不嫁给祁家一定会死的。”玉珂避开妹妹托着自己的双手，膝行几步跪在徐夫人腿边，“我只有这一条路了，求您救救我。”
徐夫人没有玉珂速度快，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面前磕了个响头，那声音震得她心尖一颤。
“有什么话好好说，别作践自己。”徐夫人和玉瑛强硬地将跪地的玉珂扶到椅子上，两人也随之落座，“别着急，你慢慢说，什么只剩一条路了，救你是什么意思？”
“娘，我今日在街上遇到宁顺公主府的晏少爷，他竟……竟当街羞辱于我。”具体的情形玉珂不忍说出口，顿了顿接着说道，“之后幸得一位公子相救，我才能脱身。但是刚才我从徐管家处得知，说是那位晏少爷已经遣人找到咱家传信儿，十日后来抬轿接我入府为妾。”
“什么？那怎么能行！”玉瑛急忙开口。徐夫人直接站起来，“你说的可是那宁顺大长公主之子，晏华峰？”玉珂点头应是。
“不可，万万不可！这亲事我不答应，那人可是出了名的……”后面的话徐夫人没有说出口，毕竟他算是皇亲国戚。
宁顺大长公主是当今皇帝的姑母，虽说她与皇帝的关系并不算亲密，但因为皇室人丁凋零，再加上此人性情温顺，丧夫一直带着孩子在驸马家侍奉公婆，于是今上登基后加封她为大长公主，允其儿子改为国姓，随其搬入公主府。
她确实如她封号所言，守着公主府闭门礼佛，轻易不问世事。然而她的儿子却是定京城里有名的纨绔，霸道豪横、贪图美色，近两年竟抬入府七八个妾室，而这些人自从进门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不过他极有分寸，并不招惹权贵，只对普通人家或末流小官的女儿下手，因此公主府都能摆平，没把事情闹到明面上。
“徐管家，让徐管家进来。”徐夫人竟来不及吩咐兰书，自己冲到门口喊人。
徐管家一直在旁边候着，听到后便立马进来，低头跪在徐夫人面前。
“你好好说究竟发生什么事？”徐夫人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详细询问事情的经过。
“今日您和小姐们刚走没多久，家里就来了个拿着宁顺公主府帖子的小厮，他直言要找老爷。我等不敢怠慢，但是老爷出门赴宴至今未归，家里主子都不在，我就冒昧地请人稍待。”
“谁料那人只留下一句‘我们爷看上你家小姐了，让她好好准备，十日后接她入府’，之后径直离开。我原想拦着他多问两句，但他十分不耐烦，小人只得等老爷夫人回来做主。”
“这是来人留下的名帖，请夫人明察。”徐管家恭恭敬敬地把帖子递上。他以前听过一些关于这位晏少爷的传言，直到今日亲眼见到连他手下一名小厮都能如此趾高气扬地闯入官员家中，才真切体会到旁人所说的“霸道蛮横”。
徐夫人急切地翻开手中名帖，心中的希望破灭，“是他，是宁顺公主府的名帖……”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悲痛，转身抓住玉珂的双手。“珂儿别怕，等会儿你爹回来了我和他说，那人不是良配，你爹不会答应的。”
旁边的玉瑛也安慰道：“对啊，姐姐，爹他不会让你嫁给那种人的。”
接下来的话就不是奴仆们该听的，兰书极有眼色地带着徐管家和其余丫鬟们悄悄离开，室内只留母女三人。
玉珂双目含泪，面上带着徐夫人和玉瑛从未见过的表情说道：“是吗？爹的心里只有自己的权位，怎么会在意自己女儿的婚姻是否幸福美满。那可是当今唯一大长公主的独子，陛下的表弟，女儿能嫁给他做妾于父亲而言怕不是天大的喜事，又怎会拒绝。”
玉珂麻木且绝望地看向母亲和妹妹，“父亲的为人，娘和瑛儿还没看清楚吗？”
玉瑛被她的眼神刺痛，背过身道：“我去门口守着，等爹回来一定会劝他不要答应这门婚事。”
“如果你能劝动父亲，那今天咱们就不会去曲水楼和祁家吃饭了。”玉珂拉住妹妹冰凉的手，再度跪下来，“娘，瑛儿，我对不起你们。”
“我对不起您多年的爱护，对不起瑛儿，我知道抢她亲事实在愧对你们，但陛下已下圣旨，明年瑛儿就能参加女子科举，将来肯定会有更好的亲事，而我没有，求您让我嫁给祁家。”
“娘，我害怕，我怕进了公主府的门就再也出不来了。你们的恩情我会用后半辈子弥补，只求您让我替瑛儿成亲。”
话落，玉珂又要磕头，被玉瑛死死拦住，“姐姐！”
徐夫人强装镇定，蹲下紧紧抱住两个女儿，“别着急，你们父亲现在不知道，那就先瞒下来。那人说是十日后，我们还有时间想对策。”
听到室内许久没有声响，兰书打开房门走了进去，脸上始终保持平静，好像没看到地上紧紧抱着、默默流泪的母女三人，只道：“夫人，老爷回来了。”
徐夫人拉着她们站起来，接过兰书递来的手帕擦了擦眼泪，“夜深了，你们俩都回房间好好休息，明天我们一起想办法。”
竹音搀扶着人进卧房，将她安置在梳妆镜前的凳子上，随即转身将门关牢。一面翻找柜子里的伤药，一面念叨：“小姐，做戏而已，怎么下手如此狠，额头红了一大块。”
玉珂看着铜镜里面自己红肿的额头，并不在意道：“不狠她们怎会相信？”
竹音叹了口气，没再多嘴，小心翼翼地给小姐上药。她在玉珂身边待了六七年，看得出来徐夫人、大小姐和二小姐都是顶好的人。大小姐感念母亲的救命之恩，以及妹妹多年来对自己的关爱，牺牲自己的幸福也不想她们伤心难过，可若直说替妹妹替嫁，她们都觉得委屈了她，肯定不同意。
因此，玉珂只能做一场戏，“逼”徐夫人和玉瑛同意自己替嫁。
“竹音你明日去找颂姨，告诉她，消息可以散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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