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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先帝在位期间喜好寻欢作乐，时常流连宫外烟花之地。如今定京城内青楼不下百家，其中上等青楼多是自先帝时便扎根于此。
其背后靠着的莫不是皇亲国戚亦或朝中权臣，在京经营数年，其内藏污纳垢、屡生祸端。今上重整朝政、稳定民生之后便准备对此等乱象下手。
然京中情况最为复杂，再加上朝臣掣肘，皇帝只能命人暗中搜集证据，以待东风。晏华峰一案的时机恰当，她当机立断下旨查处全部妓院，濯污扬清。
各处妓院的情况陈忠平已经查实并奉于天子案前，唯有雅乐坊难以确认其幕后主事之人。
“陈大人，雅乐坊鸨母月颂带到。”
昏暗的刑房内，月颂跪倒在地，身上那身繁复华丽的衣裙上粘着大片的酒渍和脏污，脸上常年覆着的镂金面具早已不见踪影，狰狞的伤痕在火光照映中格外刺目。
陈忠平摆摆手，狱卒转身离开，刑房内只余一站一跪两道身影。
月颂低眉敛目，脑中不断翻转琢磨玉珂传来的消息。她心中明白自己面上看着光鲜，可终究是被推出去挡枪的活靶子。
如今陛下铁了心整治，自己身后毫无依仗，再怎么隐瞒也难逃罪责，还不如听从祁承瑞的建议，老实交代或许能侥幸饶得一命。
……
陈忠平走出刑房，手里拿着几张签字画押的状纸，“她从未见过雅乐坊幕后之人，但这几条线索值得一查。”
隐藏在黑暗之中的祁承瑞上前细看一番，不禁蹙眉道：“只有这些？”
陈忠平面色沉重，“先禀明陛下再做打算。”
大安祖制三日一朝，今日无需上朝，但上书的诸多奏报纷至沓来，从皇城外直飞到皇帝案头。
御书房内，年过不惑的女帝晏荣即便不戴帝冠身着常服，仍不减皇帝威仪，锐利目光盯着手中朝臣们引经据典的谏言，眼中看不透真实情绪。
御前女官黎蕴缓步上前行礼，“陛下，大理寺少卿陈大人及户部侍郎之子祁承瑞求见。”
晏荣并未挪开视线，只略微动了动手。在她身边侍奉多年的黎蕴深知帝心，转身向殿外请两人入内。
祁承瑞在进京之初便被师兄带着向陛下举荐，皇帝对他的才学武艺甚为满意，虽然才十六岁，但晏荣默许他跟着陈忠平查案历练，算是过了明路。
师兄弟二人迎着帝王威压仍保持镇静，一同行礼问安。
“起来吧，昨日之事如何？”清亮的音色与皇帝外表的庄严极不相符。早些年晏荣还会刻意压低声音，如今已经完全不顾忌。
陈忠平乃查处妓院的主事之人，闻言恭敬开口应道：“回禀陛下，定京城内共一百一十六家妓院全部查封。”
“其内千余人已分散安置于各处，由禁军把守，鸨母管事等押入大理寺监牢候审。”
“除此之外，”陈忠平停顿片刻继续说道：“经查，雅乐坊幕后之人或与淮国公府有牵连。”
京内妓院背后关系错综复杂，涉及诸多权贵。晏荣拿到陈忠平上报的名单之后便没打算全部缉拿，毕竟若是细究，小半个朝堂怕是都难脱关系。
她只拿朱笔圈了几家无视朝廷法度拐卖良家女子、逼良为妓或是有人命官司、罪责深重的妓院。等得到确切供词，就会派兵光明正大地上门拿人，绝不轻饶。
雅乐坊即在其列，但陈忠平有些为难，“雅乐坊十年前便被暗中转手，我们手里的证据只能指向淮国公旁支侄孙。但那人只是白身，若无淮国公府支持，雅乐坊这些年不可能如此安稳。”
淮国公杨成业以战功起家，身历四朝，其幼妹乃先帝和今上的母后，当年今上登基也少不了他的支持。如今虽年事已高，然子孙数人在朝堂和军中任职，朝中根基深厚。
别说没有确切证据，即便雅乐坊明晃晃挂在淮国公名下，也难以凭此撼动国公府。
晏荣抬手捏了捏眉心，掩盖眸中一闪而过的憎恶，转眼仍不露声色，“将此人羁押审讯，探探杨家的态度。”
雅乐坊之事暂时难以决断，君臣三人转而商议安置处千余人如何安排。
“患病者由私库出银钱诊治，讯问后确认无辜的女子自身积蓄可以保留，允其改换良籍自行归家。”
“无处可去之人送她们入安慈院。”
“安慈院是太.祖设立的专为救助妇孺的机构，去那里可以做工养活自己，也是一条出路。”月颂交代清楚之后就被送回雅乐坊众人安置之地。在此倒没受什么磋磨，但心里始终惴惴不安。
如今过了一月有余，终于得来皇帝明旨赦免，月颂总算松了一口气。身边众人同样放松紧绷数日的心弦，在短暂欣喜后开始谈论将来去处，向她打听安慈院。
月颂手底下的人出身多是罪臣之女以及家贫父母主动卖女，或者是如她一般幼时即被拐卖，完全不知家在何处。
所以只有一人下定决心想要回家，其余众人犹豫不决地看向主心骨月颂，寻求她的意见：“姐姐，那你要去安慈院吗？”
“咱们姐妹已经恢复良籍，而且积蓄不少，足够支撑你们回家或者离开京城重新生活。去安慈院的话，条件肯定不如外面好，但不用遭受外面的风言风语，你们可以自行决断。”
“至于我，打算留在京城开一间铺子。”
正元十八年十一月二十，在城内百姓议论纷纷之中，数名官员权贵免职下狱、所有妓院全部关停的消息将这场风波再次推向高.潮。
玉珂掩人耳目来到月颂的私人院子，将近两月未见，两人俱是清瘦几分。玉珂握紧她的双手微微颤抖，强忍住眼中泪意，“都怪我，若不是我自作聪明招惹晏华峰，你也不会……不会……”
眼泪不受控制流了下来，玉珂哽咽地说不出后面的话。
“即便我们不把晏华峰的事情捅出去，事情依旧会如此，”监牢中月颂与陈忠平打过几次交道，再加上这段时间的观察，她确定此事只是一个契机，“陛下对关停妓院早已有所准备。”
月颂轻拍低头垂泪的玉珂，“不是这次，也会有下次，我免不了要去牢里走一趟。而且还要多亏你和祁公子，我才能安然无恙地走出来。”
不忍继续谈论此事让她自责，月颂一手挑起玉珂的下巴，一手拿锦帕擦干她的眼泪，直勾勾盯着她的双眼，脸上带着揶揄的笑容，“说起祁公子，你们俩最近如何？”
月颂对她俩关系的了解还停留在重阳节祁承瑞表明心意那件事上，身处雅乐坊多年，她对男女之间的事看得清楚。
“男人的感情并不靠谱，但你是高嫁，他的态度决定了你将来在祁家的地位。他现在心悦于你，这是你站稳脚跟的第一步。”
祁玉两家地位明显不对等，月颂从一开始玉珂决定替嫁时就明确挑明她需要祁承瑞的尊重。
听闻祁承瑞表明心意，相比于玉珂的忐忑不安，月颂则是乐见于此，甚至传授了她几招私藏绝技，保证将人拿捏得死死的。
“我教你那些你有没有用上？效果怎么样？”
玉珂神色微黯，纤长湿润的睫毛颤抖两下，含糊应对几声便把话题重新转移到月颂身上，“颂姨，那你以后要怎么生活呢？”
察觉到玉珂纠结的神色，月颂暗自失笑，看来是没用上。念在孩子脸皮薄的份上，她并未多言。
“雅乐坊内众人已经商议好去处，我和其余留在定京的七人打算在城内赁一间铺面卖绣品。”
雅乐坊对她们的管束极为严格，琴棋书画必须精通一项，女红舞乐样样在行。月颂她们不愿再靠为人取乐活命，只想求个安稳。
玉珂最近为了玉家布坊的生意四处打听，闻言点点头，“技艺精湛的绣娘难求，绣些团扇、荷包之类的，总会有销路。”
不少布坊都会把绣品和绣花布搭着普通印染布料卖，价格高昂都有人买，但玉家布坊的客人多是平头百姓，玉珂再心动也不敢拿着家里的布坊尝试新样式。
月颂到底在雅乐坊经营数年，积蓄颇丰，倒没有玉珂的担心，拉着她说自己的计划，说到兴起之处就要出门找铺面。
东市罗衣巷大多是做女子服饰和首饰生意，月颂以往常派人来此采买，但今日才第一次亲自踏足此地。
简朴的马车上，月颂撩起车帘看向窗外人来人往，神情中透着几分感慨，“我的户籍已经改成良籍，今后不用再躲着不敢出门了。”
突然间她看到两道突兀的身影，“陈大人？”
对面的玉珂闻言凑近，向着同样的方向望去，“大理寺那位陈大人？”待看清那两人面貌她竟僵立当场。
不顾月颂的关切询问，玉珂脑中思绪乱飞，“祁承瑞认识陈大人？”观其举止，可能还不止是“相识”。
“那他之前行事究竟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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