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狂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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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月棂第一次向同学发怒，在此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彬彬有礼的孩子。
兴许是因为被人无故找茬激发了怒火，抑或伤口的二次疼痛，又或者无法继续忍受一个全无好感的男生一次又一次地拿她当家里的羽毛垫子，东拍一下，西扯一下，美名其曰“开个玩笑”，实则小小年纪不知从什么地方学来那样多的油腻偏滑，令她时时如同被迫吞掉一只苍蝇般不适。
帅军涨红了脸，拳头捏的紧紧的，细长的眼睛溢出受伤的狰狞。
月棂故意不去看他，把面前的习题册翻得哗哗作响，男生特有的沉重呼吸声一呼一吸在她的后颈持续了有一分钟之久，伴随着对方双脚对地面故作踢踏摩擦的声响。
哐当！他带翻了无辜的板凳。
踢踏，踢踏，踢踏……
一步一步，由近至远，直至离开教室。
月棂轻轻呼出一口气。
韩糖探头探脑了好一会儿，冲她比了个大拇指：“干的漂亮，月棂！我早就想说了，你性好，有耐性……如果是我，一个男生一天到晚这样骚扰我，我早就问候他十八遍或者报告老班了！要不是你刚刚发脾气，我还以为——你对他有那么点意思，就是不好意思承认。”
“没有半点意思。”月棂斩钉截铁地说，“一个一天到晚喜欢找麻烦的老班就够我受了，哪有功夫想那些有的没的？”
青春期的小孩约莫都在乎“脸面”。同属于一个班集体，一节课前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故事”，用不了一节课的时间便被八卦之风传的人尽皆知，包括帅军的朋友们。
“你真是个怂蛋，连个女生都搞不定……”
“哟，平时屁都很少放一个的好好学生破天荒骂人啦？”
“你到底——”
“别说了！”帅军冷漠又高调的声音落在月棂的耳朵里，“跟她不熟，谁再提，翻脸！”
从这一天起，月棂身边再也不见名为帅军的“苍蝇”。
她乐得清闲，接连一段时间饭量增添了二分之一，各科学习效率也大大提高。
避免再一次被不良少女们骚扰，上学放学的时机和路线也格外注意：尽量与同学结伴，大路朝西，绝不单独停留、走街串巷。
可惜再如何小心谨慎，距离期末一周的一次模拟考试，月棂考取了班级第二，班主任老黄突然抽风，留她在教学楼的走廊上聊天，长篇大论，口若悬河，自说自话，他说她听。
和第一名谈话只用了几分钟，怎么轮到她硬要废话连篇，从中午十二点放学一直叨叨到十二点半？
月棂肚子饿的咕咕叫，压根不想听老黄那些抓不住一丁点重点的囫囵话，偏又不好打断，脸上不免带了些不耐。
老黄带了许多届学生，察言观色的本事炉火纯青，尤其这般面对面的情况下，顿时抓住她“不老实”的苗头，火柴棍似的黑粗眉毛搅在一起：“怎么，对老师的话有意见？”
“嗯……”天知道月棂多么想承认自己的不满，但现实是不敢，只好故作含糊地哼哼。
“你说什么？”
“没意见，您继续。”
“你给我好好端正态度！”
“是……”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终于熬散了这一场月棂事后回想起来除了老班的臭脸其余什么都不剩的“谈心”。
抬手瞄一眼腕表，时间指向十三点十七分。
回家，吃饭，午睡的时间所剩无几……
她一边垂头丧气地计算待会儿还能休息十分钟还是十五分钟，一边加快脚步。
“终于逮到你了！”
陈晴、罗燕五个女生在教学楼二楼拦住她的去路。
她们不由分说把月棂拽到二楼的露台上——素来被学生和老师们忽略的空间。此时此刻，大中午的，除了刚刚走掉的老班，整座学校几乎没什么人。
有了上一次的经历，月棂仍然抱有希望。她诚恳地盯着陈晴蓝眼影下的两瓣细碎月牙：“你……你叫陈晴？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从来没有得罪过你们。”
罗燕的粗暴不挑时间地点，根本不给月棂解释的机会，捏住她的肩膀将她重重推倒在地。
“废话真多啊！抢了我们老大的男人，还在这里装无辜，真是一朵盛世白莲花呵！”
抢男人？
月棂顾不得屁股的钝痛，心中升起无数个问号。五个女生把她团团包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犹如看一只路边可怜发臭、碍了她们眼的小动物。
眼看着罗燕再一次高高举起手臂，她本能地抬手护住脑袋——
忽然，四面八方强风大作，剧烈的呼啸声引得露台对面的杨树枝条震荡、噼啪乱窜。
“什么鬼风，这么邪门！”
“我靠！吹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罗燕粗声粗气的嗓音发出浓烈的颤抖，“陈晴，难道这里要起龙卷风了？”
“放什么屁！我们这座小城又不是临海，哪来的——我靠，我的裙子！”
“受不了了，陈晴，我们先走吧，下次再找这丫头的麻烦也不迟！”
“特么的……”
女生们的骂骂咧咧从近在咫尺的头顶逐渐悄无声息。
好一会儿，月棂睁开眼睛，面前哪里还有一个人影？
“发生了什么？有风？”
……
这一次的晚归引起了爸爸妈妈的注意，在妈妈的追问下，月棂把校园霸凌的事情如实相告。
妈妈很生气，第二天就到学校找了班主任。
以陈晴为首的五个女生悉数被叫到办公室。
“你们找月棂的麻烦，什么原因？”
老黄面无表情地端着保温杯，三枚硬币厚度的镜片下，一副公事公办、严肃处理的模样。
嚣张的女生们在老师和家长面前简直换了一副面孔。
“我们没动手！”罗燕的小眼睛里挤出傻里傻气的笑意，“野蛮打手”画风向着“傻大姐”突变，“就是一点误会，找她聊聊而已。”
“是的，聊聊，没碰她一下……”
“就是，我们很讲道理的……”
老黄征求着看了过来。
月棂咬了咬嘴巴，妈妈抢先一步指责：“明明动手了！第一次这个叫罗燕的推了她，第二次她们把她推到地上！”
“我们只是想搞清楚误会。”陈晴不紧不慢地开口——她脸上的妆容和眼影已经通通洗去，褶皱款式的超短裙也换回平整宽阔的校服裤子，年级大姐头此时显得像无辜单纯的好好学生，“阿姨，不好意思，您女儿太瘦弱了，可能聊天的时候不小心撞到，她自己就——”
“嘻嘻！”罗燕笑出了声，犹如一只干瘪尖锐的鸭子。
“都给我严肃点！”老黄拍了一下桌子，“陈晴——你来说，你们一群二年级的，跟我们班一年级的能有什么误会？”
“她……”陈晴仿佛不好启齿，表情做作地看了一眼老黄，飞快低下头去。
“快说。”
“她骂我们。她喜欢你们班的帅军，帅军不喜欢她……帅军是我干弟弟，我们关系非常好，经常一起探讨学习上的事情，被她撞见了几回，她出于嫉妒，在背后说我是狐狸精，说我的朋友们和我一样，不是好东西……我们一时气不过，才想找她问清楚。”
“胡说，我没有！”月棂没想到当着老师的面这些始作俑者编起瞎话来有鼻子有眼，巨大的恐慌翻涌而上——老黄和妈妈看她的眼神泛起不同程度的责怪，“你们找我之前，我连你们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还有帅军，我不喜欢他，是他经常打扰我学习！”
“有这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私下里和你谈过那么多次——”老黄因为常年佩戴近视眼镜而凸起的眼球折射出怀疑，它们向上翻着，酷似姜黄田地里准备吞噬猎物的青蛙，“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思应该放在学习上，看你平时挺乖巧的一女孩，怎么……”
话里话外显然偏向陈晴的说辞。
为什么不相信你自己班里的学生？就因为她们弄虚作假表现得自己更讨喜？
一股愤懑直冲月棂的天灵盖：“我没有说她们的坏话，不信问帅军！”
“好，好，就算你没说。”
老黄敷衍地点了点头，青蛙眼睛收敛回去，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这是他的习惯，每当他打算总结陈词、宣布处理结果前都会做这个动作。
“既然都是误会——”
“黄老师。”妈妈挽着手提包的手腕轻轻转动，“现在两边各执一词，还是听听那位帅军同学的说法……总要搞清楚，究竟是谁误会了谁，嗯？”
“这……说的也是。”
五分钟后。
帅军从进入办公室到老黄大略说了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对月棂焦急的眼神视而不见。
他低着头，似乎对脚上崭新的耐克运动鞋产生极大的兴趣。
“是的，月棂同学骚扰了我一个多学期，我很烦她，所以请学姐们帮我的忙，故意装作与她们要好……没想到她恼羞成怒，当着我的面骂陈晴，骂她的朋友，被我制止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辱骂。有些话实在是难听，我一个男生都不好意思复述。”
月棂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如果他之前的行为让她反感，那么现在无疑是把她往泥坑里推。
“啧，你先回去。月棂妈妈，这下事情都清楚了……月棂啊，你的成绩在班上一直都不错，老师很看好你，但是保持成绩的同时，心思如果全部放在该放的地方，那一定会更进一层，以后别再骂人了……至于陈晴、罗燕你们几个，虽然月棂同学发泄愤怒的方式不对，但你们三五成群的，也给她造成了惊吓……那就这样，各退一步，给彼此道个歉，这件事到此为止，老师不希望再听到你们互相为难之类的事。”
“好的老师，不好意思，月棂同学。”
“不好意思……”
“……”
虚假的面孔，敷衍的暗含幸灾乐祸的抱歉。
胸口的大石压得月棂喘不过气。
视线探向默不作声、面色僵硬的妈妈，露出和事佬笑容的老黄，虽是道歉眼神却宁愿分给天花板的陈晴、罗燕……
忽然觉得，这学校上的，好没意思。
“哎，小棂，你去哪！”
“算了，没事，月棂妈妈……孩子要面子，她下去冷静一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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